第二十八章 假手之計

朱元璋情緒激動,牽動肺腑,忍不住急聲咳嗽。朱微一邊服侍父親,一邊回想他的話語,看似閑談,實為遺囑。想到這兒,心中一陣難過,眼圈兒無端紅了。

朱元璋見她神情,極力壓住咳嗽,笑了笑,拍拍她手,直起身來,兩道目光掃過眾人,心中尋思:“虎瘦雄風在,朕死則死矣,氣勢上卻不能示弱於人。”

想到這兒,他大聲說道:“允炆,你的樂師練得如何?”朱允炆一呆,看向樂之揚,咕噥道:“似乎大有進益?”

“似乎?”朱元璋看著孫子,心中大為不快,他平生殺伐決斷,朱允炆孝心可嘉,性子卻優柔寡斷,不合他的心意。想到這兒,朱元璋忍不住看了朱棣一眼,心中暗暗嘆氣:“可惜,不能立他為嗣,若不然,我大明鐵桶江山,誰能動搖分毫?”

這念頭一閃而沒,朱元璋連連搖頭,把這念頭硬生生壓了下去,慢慢說道:“允炆,無論如何,你也不要讓朕失望。”說完又瞥了樂之揚一眼。

樂之揚心中暗罵,朱元璋這意思分明是說,為了太孫的面子,“樂道大會”只許勝、不許敗,一旦敗了,樂之揚小命兒不保。

意想及此,樂之揚幾乎想要遠走高飛,可一擡頭看見朱微,忽又情絲纏綿、割舍不斷,只覺為她死了,也是心甘情願,這麽一想,心中的去意又漸漸地淡了。

忽聽朱元璋又說:“席應真走了,誰來執掌天下道教?”朱允炆心頭一跳,忙說:“孫兒以為,道靈仙長年少有為,可當大任。”樂之揚嚇了一跳,瞪著太孫,腦子裏一團空白。

朱元璋尚未答話,燕王上前說道:“道靈師弟年紀太小、資歷淺薄,道教宗門都是耆宿老仙,只怕不會聽從他的調遣。”

朱允炆大怒,狠狠瞪視朱棣。天下道士甚多,信徒何止千萬,成為道門領袖,便可掌握這一股無形勢力。時下諸王逼宮,朱允炆權位不穩,樂之揚若能掌控道教,大可加強東宮的力量。朱允炆算盤打得如意,卻不知樂之揚是個假道士,道書沒讀過幾本,道法一竅不通,讓他領袖道教,就跟瞎子看戲、聾子聽書差不多。

朱元璋沉吟時許,點頭道:“老四說得在理,道靈年少識淺、難當大任。老四,你若有合適人選,下去寫一個條陳,明天送給朕瞧瞧。”

燕王應了,回頭瞧了瞧太孫,臉上似笑非笑。朱允炆越發惱怒,樂之揚卻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一想到看管一大群道士,他不止頭腦悶痛,五臟六腑也似要翻轉過來。

朱允炆臉上一陣紅,一陣青,驀地咬牙發狠,深深行了一禮,澀聲說道:“皇祖,孫兒聽了一些謠言,不敢隱瞞,想要稟告。”

朱元璋道:“你說。”朱允炆看看左右:“這件事,外人聽來不妥。”朱元璋注視孫子,暗生狐疑,可他城府甚深,點頭道:“好,除了皇室之人,其他人先退下去。”

太監、宮女紛紛出殿,樂之揚正要離開,朱允炆忽然低聲說:“道靈,你在殿外等我。”

樂之揚點了點頭,默然退下。數月來,朱允炆對他倚賴漸深,此時讓他留下,必有要事商議。

退出宮殿,樂之揚站在滴水檐下待命,冷玄最後一個退出,徐徐合上殿門,回頭看見樂之揚,冷笑道:“道靈仙長,你氣色不壞啊。”

樂之揚一想到那日所受“陰魔指”的折磨,便覺無名火起,恨不得把這老太監撕成兩半。他怒目相向,冷玄卻視如不見,自顧自說道:“這宮裏別的還可,就是老鼠太多,光天化日也跑來跑去,一點兒也不怕人。”

眾宮人莫名其妙,均是左顧右盼,一個太監驚訝道:“冷公公,老鼠在哪兒,我怎麽看不見?”

冷玄哼了一聲,陰沉沉掃了樂之揚一眼:“這些鼠輩,向來偷偷摸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話中有話,眾人聽得糊塗,樂之揚卻是心驚肉跳,明知老太監不敢揭穿自己,但也做賊心虛,暗罵道:“他媽的老閹雞,我是老鼠,你就是鼠兒子、鼠孫子,啊,不對,他要是我兒子孫子,我老樂家豈不斷子絕孫?不妥,不妥,他連老鼠也不算,頂多只是一粒老鼠屎。”

他心裏罵了一通,斜眼看向冷玄,忽見老太監神色專注,耳朵向著大殿。樂之揚心頭一動,也不由功聚雙耳。他習練神功,耳力超人,縱然無意偷聽,殿中的對話仍是一字不漏地鉆進耳朵。

朱元璋正在說話,他意似不悅,沉聲說道:“允炆,你咕咕噥噥的,到底想說什麽?”

朱允炆支吾道:“十三姑、十三姑……”朱微會意,忙說:“父皇,女兒也回避吧。”朱元璋冷哼道:“你是我親生女兒,有什麽好回避的?呆在這兒,聽他說些什麽?”

沉寂時許,撲通一聲,似乎有人跪下,跟著就聽朱允炆說道:“皇祖贖罪。”朱元璋咦了一聲,說道:“你這是做什麽?”朱允炆道:“孫兒所言,關系重大,倘若有辱聖聽,還請皇祖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