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空谷傳聲 伊人仍不見荒山露跡 奸黨有陰謀

只見她那雙眼珠睜圓溜亮,顧盼之間,光彩照人,就如在一張極粗糙難看的羊皮上,嵌著兩顆光芒閃閃的寶石。卓一航心中一酸:除了這流波宛轉的雙眼,還是玉羅刹的當年的風韻之外,在面前這雞皮鶴發的老婦人身上,哪還能找出她那些影子?卓一航不知她戴的面具,幾乎疑心是在惡夢之中,豈有絕世容顏的少女會老醜如斯?

卓一航不覺滴下淚來,撲上前去,叫道:“練姐姐!”白發魔女輕輕一閃,卓一航撲了個空,幾乎滑倒,只聽得白發魔女冷然笑道:“誰是你的練姐姐?你認錯人啦!”

卓一航道:“練姐姐,我找了你兩年多啦!”白發魔女道:“你找她做什麽?”卓一航道:“我知道錯啦,而今我已拋了掌門,但願和你一起,地久天長,咱們再也不分離。”白發魔女冷笑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哈哈,我這個老太婆行將就木,還說什麽地久天長?”

卓一航又撲上前去,哽咽道:“都是我累了你!”白發魔女又是一閃閃開,仍冷笑道:“你的練姐姐早已死啦,你盡向我嘮叨做甚?”卓一航道:“你不認我我也要像影子一樣追隨你,不管你變得如何,我的心仍然不變!”白發魔女又是一聲冷笑,冷森森的“面孔”突然向卓一航迫視,道:“真的?你瞧清楚沒有?你的練姐姐是這個樣兒嗎?”卓一航幾曾見過這樣神情,不覺打了個寒顫,但瞬息之間,又再鼓起勇氣,伸手去拉白發魔女,朗聲說道:“練姐姐,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在我眼中,你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啦!”

白發魔女又是一聲冷笑,一摔摔脫了卓一航的手,道:“你去找你當年的練姐姐吧。去呀,你為什麽不去呀?”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道:“練姐姐,我說過的話絕不會忘記,我一定要為你找尋靈丹妙藥,令你恢復青春。”白發魔女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彼此無涉。休說我不是你的練姐姐,就算是她,也等於死過了一次,還提那些舊事幹嗎?”

卓一航一聽,她口氣雖然嚴峻,但已似稍有轉機,便道:“我知道這草原上有一種仙花,可令人白發變黑,返老還童,咱們同去找吧!”白發魔女忽又冷笑道:“我可沒有這樣功夫。你對臭皮囊既然如此看重,你自己去找,世間盡有如花美女,與你一同享用。”

卓一航哪知白發魔女心情矛盾非常,她既惋惜自己的容顏,但又不願所愛之人提起。卓一航再撲前兩步,惶急說道:“不,不!練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白發魔女不待他說完,忽然轉身又走。卓一航叫道:“練姐姐,練姐姐你不能這樣走呀!你可憐我歷盡萬水千山,風霜雨雪,才找得見你呀!”白發魔女倏然凝步,又發出一陣冷笑。

只聽得白發魔女道:“是呀,你乃貴家公子,一派掌門,竟然肯受這塞外風霜之苦,你那位練姐姐應該感激不盡了!”語存譏誚,意思是說:這又有什麽足以稱功道勞,值得掛在口邊?卓一航不覺一愣,急切間無辭自辯。冷笑聲中,白發魔女在山峰上一躍而下,卓一航驚叫一聲,但見衣袂飄揚,一團白影,隨風而逝。白發魔女已運絕頂輕功走了。

笑聲已寂,人影無蹤。卓一航面臨百丈危崖,頹然嘆了口氣,先是怨恨,繼而自責。他本以為自己一片至誠,當能令玉羅刹感動;而今細想,以前種種,實在是有負於玉羅刹者多,而足以表示誠心者少。愛至深時,一切出於自然,不待言說。遠來塞外,風雪相侵,乃是份所應當之事,真是何足道哉!如此一想,卓一航倒覺得自己對於愛的體會,尚未夠深了!

這樣癡癡地想了一天,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知道再尋玉羅刹,玉羅刹也不會見他了。便離開了天山南高峰,又到北高峰去見晦明禪師。劈頭便問道:“弱水三千,我如何明一瓢而渡?”晦明禪師合十答道:“本來無弱水,何必問浮沉?”卓一航又問道:“假如西天路上本來沒有雷音寺,唐三藏怎樣取經?假如有雷音寺,永行不到又有何法?”晦明禪師道:“唐三藏豈是為想成佛而取經?西天路上有沒有雷音寺又有何關系?但求一心皈依,哪計路程長短?”卓一航深深一揖,道:“敬受教了!”匆匆出門,便不再敘。晦明禪師也不挽留,微微一笑,繼而又嘆了口氣。

這一番禪機對答,其實乃是卓一航為玉羅刹之事而請教晦明禪師。他把“愛河”比如“弱水”,“弱水”有物即沉,問晦明禪師如何可以飛渡?晦明禪師勸他不必先問浮沉,弱水本就無有。卓一航又怕自己雖然盡力而為,但若仍不為玉羅刹所諒,或到玉羅刹能諒解時,歲月已虛度了,卻又如何?因此一問,乃有“唐三藏取經”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