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八章 一面紅妝惱煞人(第2/3頁)

這啞聲之鬥從那人突現,到最後劍收,竟足足鬥了兩個多時辰。中間,怡王爺與艾可竟然都無力發出一聲驚叫。艾可先還逞勇,後來身上汗水越出越多,一個多時辰後,已經力疲,可她只有勉力在那來人的如雲垂海立的劍勢中掙紮著。她心裏大叫:你殺了我好了!你殺了我好了!你厲害!是你厲害!可她卻叫不出口。直到後來,汗出如漿,又有一個多時辰,那人的怒意似才泄完。這時的艾可卻已虛脫了,她看著那人露出的眼,那眼中。已沒有憤怒,沒有怨忿,只有鄙夷,讓艾可最不願承擔的鄙夷,她一生還從來沒覺得這麽累過。他都情願那人殺了她,可那人只是要廢她。那人忽然收劍,去和來一樣突兀,眨眼之間,人已不見。艾可怔怔地望著那空空的窗子,知道那人去了,再也不會來了。他雖沒殺她,可也等於殺了她。經過這一鬥,她逞盡心思,耗盡力氣。這一生苦修,怕就已從此廢了。

可她的眼中,卻已沒有淚水。她所有的虛華,哭泣,氣力,似乎都已被抽幹。

當她的驕氣已失,舉目四望,卻見父親面無人色。身邊,這繁華富貴的怡王府,在她驕氣已盡後,似乎也突然幹癟,突然落色了。一整個怡王府的人間富貴驕氣已被那天風海雨般的暴怒一掃而光,剩下的,在她眼中的,也只有荒涼可言。

一匹騾子上配了副紅色的鞍,那朱皮漆制得極為柔嫩鮮艷。一巷綠森森的大槐樹,那匹騾子就那麽慢步行來,卻當真也如詩如畫。

騾背上卻是一個女人,體態婀娜,可恨的是面上卻罩了副茜色的輕紗,擋得她一張臉兒朦朦朧朧,全看不清口鼻。韓鍔宅前守門的兵士一見,就呆了呆。卻見那匹騾子行到門口停住,那騾上的人兒擡眼望了望門首旗上的“北庭都護府韓”六個字,眼中神情微顯悠遠。只聽她輕輕吐聲道:“拜上貴主人韓將軍,說小女子有事求見。”

守門的兵士久居塞外,一向都在軍中,見過的女人本就少。此時雖入長安,但日日都有差使,卻也沒見到什麽長安城中佳麗。見那女子如此風度,不由面上就有些木呆呆的,口裏也訥訥道:“您……怎麽稱呼?”

那女子微微一笑:“漠上玫。”

那兵士愣了下,面色就一變——這名字他在十五城可就聽說過,那可是塞上有名的女匪了。來的居然是這個主兒?他一轉身,就急急向內通報去了。

不一時,那女子已端坐在小花廳中。這裏本是長樂公主舊宅,富貴風流,誰想被韓鍔住著,卻弄得好像一個軍營一般。那女子微微一笑,細細地看向院中景物,似辨出了余小計布置的陣法,臉上含著淺笑,也就在那裏賞玩。有一時,才聽得腳步聲。她側頭一看,卻見韓鍔已走了進來。韓鍔的臉上很見消瘦,只有一雙目光還淩厲清澈。他看了面前這女子一眼——他與漠上玫雖也曾一度見過,但隔得太遠,如此當面對視卻也還是頭一回。漠上玫的臉隱在一片茜紗之後,韓鍔一時還不知怎麽開口,卻先聽她笑道:“韓將軍,這宅子可還住得慣?”

韓鍔一怔:原來這宅子是她送的?他去年就已得到消息,知道漠上玫已誅殺了大漠王兄弟二人,接過了他們的地盤,獨擅西北一帶絲綢香料貿易之利。看來——韓鍔的眼一眯——這條商路果然是一大財源。

他與這女子也說不清到底是敵是友。不過,她倒確實一直未敢冒犯連城騎。韓鍔在十五城時,軍中事多,卻也無暇顧及她。但她即為樸厄緋一路,想來也是東宮的死對頭了?他腦中這麽想著,口裏淡淡道:“多謝費心了,我還住得慣,只要不讓我出錢。”

接著,他眼中淩厲一閃:“卻不知今兒姑娘卻是為何而來?”

只聽漠上玫笑道:“小女子此來,卻是為韓將軍在長安新開帥帳,大概費用極多,擔心韓將軍不夠盤纏,特來報效的。”韓鍔微微一愣。所謂“長安居、大不易”,這話果然不錯。光以他的俸祿,又全無積蓄,想要支撐住這麽個場面,卻也著實為難。他的薪俸到目前又一直遠在北庭都護府開領,此時還未送到。他為人耿介,卻也不願支領龍城衛的軍餉,近來實是大有些為難。每天的菜蔬,加上這麽大個宅子,總要養幾個打掃管理的人,開支已極為艱難。卻聽門外忽有人響,那女子笑道:“說來,也真就來了。”

說著,她一拍手:“請韓將軍讓我門口的隨從進來。”

韓鍔傳命。不一時,就見兩個剽壯漢子擡了一個小鐵箱走了進來,那箱中卻是一小箱黃金。只聽漠上玫笑道:“小女子恰好在長安出脫些貨物,聞得韓將軍回了長安,資用窘乏,特來報效,還望韓將軍勿以菲薄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