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馬逸 第十五章 一去紫台連朔漠(第4/7頁)

余小計一擡眼,已望向隊後奔來的一匹馬,“啊!”了一聲,喃喃道:“漠上玫!”韓鍔也一愣,擡眼望去,卻見遠遠的隔著數十騎騎者,一匹黑馬上正坐著一個女子。那女子身形矢矯,一身黑衣,身後大氅隨風而飄,氣勢極為勁健。她的一張臉上,卻蒙了一尾紅巾。那紅巾卻長,飄拂拂的足有二尺,遮得她臉上只見得出一雙眼睛。馬蹄兒卷起的雪蓮蓬的,只見得她黑衣之上,紅巾在飄,與刀靶上飛舞的紅絲繩相映成趣。

那女子也側顧了一眼,然後似一驚,用伊吾話斥道:“退下,別亂問,那是威鎮三州的韓宣撫使。”

眾騎者都一驚——韓鍔劍斬宗咯巴後,在漠上一帶,已威名極著,何況此時又是他自青草湖歸來後。那些騎者略停了停,那女子似急欲追殺大漠王,一甩鞭子。眾人聽得空中一聲鞭響,就欲再往前奔,他們大隊人馬走的路卻距韓鍔與余小計立身處還有半裏許。韓鍔只見小計面色呆呆的,想他只怕還多少有些記掛大漠王二人,憐其末路,不忍見其這麽身死。又見這一幫馬匪在自己面前如此無忌,不由心中說不出的騰起一股怒意。他口中忽然冷冷一喝:“有我韓鍔在,你們還是這麽縱橫無忌,想殺誰就殺誰嗎?”

那批馬匪也都生性暴躁,有易怒的已經勃然大怒。眾騎者一回頭,卻見韓鍔提馬向前了一步,擋在小計前面。一手按劍,凜然作色,卻自有一種橫闖過千軍萬馬的威勢。只聽他開口喝道:“大漠王就是為橫行無忌,才數遭我連城騎重創,給你們揀了現成偏宜。你們,可是想取而代之?”

那邊七八十匹馬一時都停了下來,被馬蹄卷起的雪花猶疑地不習慣這一靜似的在空中頓了頓,慢慢飄墜。只聽那女子忽敞聲一笑,用伊吾話道:“那韓宣撫使要待如何?”

韓鍔沒懂,卻是小計翻譯了。只聽韓鍔道:“商有商規,匪有匪路。你們要是太不依規矩,到處殺人奪命。說不得,我就要除了你們了!”

他跟小計只有兩人,面對數十鐵騎,卻也毫無怯意。那女子呆了呆,怔怔地看向韓鍔,不知怎麽,韓鍔就感到一絲熟悉的感覺。只見那女子忽拱手道:“小女子絕無冒犯韓宣撫使與連城騎之意。有韓宣撫使在位一日,以後,我們也絕不冒犯連城騎。”

韓鍔忽然一靜。見對方已交待至此,卻也不好太過相逼,就待放他們去。卻見小計的臉上還是呆呆的,沉吟了下,開口道:“那你們今日先退回去,起碼今日不要追殺大漠王二人。”

那女子一愣,想不出他為什麽忽然袒護大漠王二人,聲音微怒道:“韓宣撫……”她聲音已怒,似就要發威了。接著卻微微一緩:“你為什麽要袒護他二人?他二人難道就不是匪了?要知道,強存弱亡——這塞外,原也有塞外的規矩,那大漠王兩人也不得不服的規矩。”

韓鍔靜靜道:“因為我小弟今天不願看到有人殺他二人。”

那女子一怔,拿眼疑惑地看了余小計一眼。韓鍔也不知自己今天為什麽會做出這番事,他只覺查出小計的不快,覺得要為他做點什麽。這麽無理的事,無理的緣由,在他也還是頭一次。

那女子臉上的紅巾一陣飄動,忽然道:“好,就緩過他今天,看韓宣撫使的面子。弟兄們,咱們走。”她一撥馬,倒轉馬頭,回身就走,她屬下也跟湧而上。那女子卻在馬上回身道:“韓宣撫使,小女子今後對客途正規商旅與連城騎一定秋毫不犯。望韓宣撫使也勿以我‘漠上玫’為敵。”

她說這話時,韓鍔心底又浮起了絲熟悉的感覺。他回眼看向小計,見自己雖喝退追騎,小計臉上卻象並無歡喜,只怔怔的、一片茫然之意。

……著取戎衣為與誰,雙蛾久慣笑須眉;忽然旖旎行邊塞,且驅驄馬越斑騅……

詞還是舊詞,只是唱的人不同了。樸厄緋妍姿巧笑,手捧玉杯,喉裏低低地唱著:“樂陶陶、用銜杯,行矣關山不需歸。戰罷銀河懸青索,系取長庚與相偎……”正是居延城的王宮,這裏是後花園,夜已三更,四周寂靜無人。這個小小亭子卻是波斯式樣的,亭內鋪了錦蘮,炭火融融。樸厄緋獨自一人,沒有留什麽仆從服侍,單獨與韓鍔坐在一起。

韓鍔卻沒有帶小計前來,因為估計今晚要講到小計的身世之秘,一時還不知道是不是讓他聽到的好。

亭前有一個水池,那水卻是溫泉,騰騰的熱著。因此池子四周,好多花草竟還有些綠意,跟遠處的積雪一襯,越發覺得恍惚怪異。亭內只設了一個坐榻,卻是韓鍔坐著,樸厄緋就坐在旁邊地毯上。只見錦茵雜繡中,她一身緋彩,臻首瑤鼻,紅唇皓齒,伸著一只手正在與韓鍔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