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馬逸 第一章 西征日調萬黃金(第3/4頁)

韓鍔點了點頭——他也不知怎麽解釋。但這麽一冷一熱之下,他只覺得剛才還那麽明燦的紅柳林在他眼中此時似也荒涼了下來。兩人默默地各想著各的心事,有一時,杜方檸才道:“走吧。”

韓鍔點了點頭。看了眼杜方檸系在樁上的風箏線,問道:“這風箏怎麽辦呢?”向晚風已大了些,沒有杜方檸操控,那風箏也自在天上飛著。杜方檸忽一指劃斷了那風箏的線,那風箏一脫束縛,呼啦啦地飛走了。韓鍔“呀”地一聲,只覺可惜。卻聽方檸笑道:“讓它們去吧。人世總有糾纏,它們兩只雁兒,給它們無拘無束些倒好。哪怕最後總不是一頭掉下,載到哪個泥溝荒沙裏,但畢竟總還算飛過。”

韓鍔無語。他與杜方檸上了馬,騎在馬上緩行。走了一刻,覺得太陽吊在西邊那麽金黃黃地照著,兩人騎著馬的影子拖在地上,有時偶碰在一起,有時又分開。就這麽並轡緩行,一點溫暖就那麽慢慢地浸了開來——這樣的並韁慢步真的是很好,韓鍔只情願:這條路永遠走不完才好。

杜方檸卻開始有意落後半步,她好久沒看到韓鍔了。沉默時的韓鍔似乎更有風采,那是暗藏自晦後的光芒與寧寂。看著韓鍔馬上矯捷的身影,杜方檸的眼中神彩變幻。只見他因為熱,已擄起了袖子,一條黑瘦瘦的胳膊控著馬韁。肱頭凸起,肌肉精健,小臂上面的汗毛金黃黃的。

杜方檸一呆,只覺得條胳膊就那麽汗瑩瑩地映入自己眼裏,夾著一點男子的腥氣,在這悶熱的晚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蠱惑。杜方檸看了兩眼,眼神似乎被它吸住了,呼吸忽緊了起來。她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這感覺怎麽像……她的臉上忽升起一抹潮紅,鼻息也重了。走在前面的韓鍔也發覺到了,他一回頭,全不知自己就是起因地問道:“怎麽了?”

杜方檸臉上騰地一紅,在他沒看清自己臉以前,已策馬飛奔起來。韓鍔還在為她的舉動怔著,卻聽杜方檸口裏簡短道:“快跑,看我的驄兒快還是你的斑騅快。”

一連幾天,韓鍔最怕見到的就是杜方檸了。因為只要心中溫柔綺念一起,胸腹間立時就刀刮般的難受。算起來,這蠱毒中的也好有一年多了。他以前雖常常想起方檸,但總覺得彼此間山遙海遠的,雖一念起時偶然間覺得胸腹間小有不適,還沒什麽大礙。可現在,關山飛渡、塞外同袍後,與杜方檸之間雖幾月不見,卻更覺彼此同心。這股溫柔念頭一旦深種,加之利大夫的藥性已過,那蠱毒發作得就格外厲害起來。

原來他只是心愛這個女孩,覺得她好是神秘好好是迷幻,樂遊原上一見傾心。漸漸了解後,不由多生了一份憐惜出來:她原來也是一個那麽掙紮著的苦命女子。如今,那愛意底下,卻又平添了一分別樣的敬重——他早於幾月前就從杜方檸派來的使者口裏聽到,當日居延陷圍時杜方檸怎樣的青索短匕,城頭酣戰!他當時聽得心裏就熱血一湧。這幾日居延城裏居住下來,與杜方檸雖日日見面,可他卻要時時提防著那份突發的絞痛之感。又不能露在面上,惹杜方檸擔心,這日子過得可大是苦惱。

而每到夜來,他與杜方檸的歇宿之處卻就在同一個驛館。躺在床上,靜靜的夜中,雖隔著幾間房,只覺得彼此似乎呼吸都是清晰可聞的了。那時的他總是不免微涉綺思,象一句詩裏說的“每到夜來慣綺思”。那時,方檸那青森森的發似乎借著夜色的掩蓋不由得就在韓鍔的心頭長了出來。他伸手想輕輕撫開那亂委的發,幻想著下面該是一張怎樣迷亂癡情的臉兒,可那臉上隱於睫下的神采是他一直感到神秘與不懂的。可他想了解她、讀懂她,卻似又無門而入。可夜,這是夜,在夜裏,他會幻想著把她那一層堅硬的表皮剝開,象、剝開——嶺南佳果荔枝,剝開後,會是怎樣一種賞心悅目驚心動魄的瑩白?如果把那汁肉咬破,讓她所有的滋味濺入自己的齒頰,是不是他就可以更深地把她讀懂讀透,讓她對自己產生更深的眷戀?

那時韓鍔的手指總會感到幹燥而灼熱,屈曲著,僵硬著,宛如痙攣。那是一支可望慰撫的手,可卻總伸不到她的身邊。好在、這是夜,他可以探到自己苦沸的根源,一手遮月。二手遮天,地上的火把高昂起來,燒灼著、以一種昂揚的姿式燒向他那麽苦思卻難以親近的月亮上面。月亮化了,融融漾漾地在天上崩冰泄雪,然後、呻吟一聲,落在他身體裏砰發出來,冰溶雪澌,澆熄了他所有的熱望苦戀。

可其後的感覺是如此失落?——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才能讓自己在雜亂的夢中醒來,一睜眼就可望見她那恬靜的臉?韓鍔只覺方檸的手也向自己抓來,在他的心裏長滿了指甲。每到這時,韓鍔就在那蠱毒所引發的疼痛之外更感到一種別樣的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