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居延獵 第五章 燕頷封侯空有相(第2/4頁)

杜方檸嗔道:“你笑個甚!”

她於城外不遠處停馬時已整理好衣衫,這時卻穿了件胡人女子的常服。那胡地女子的衣飾本來顏色就鮮,諸色相撞,卻撞擊出方檸身上一直隱藏未現的女孩子的天然爽利之態。韓鍔一路上都盡力顏容端謹,與方檸若即若離。這時一見之下,只覺心頭一陣茫然。他擡起頭,卻見這居延城是個土砌的城,城墻黃崩崩的,駝馬進出,一切一切都與漢家規範大不一樣。長安,洛陽,那種種規矩制度在這具象的異域面前似乎都變得遠得遙不可及,而一種奢望卻在心頭無端地升了起來。——似乎一朵在故鄉的那法則網羅中無由得開的花兒,偶然飄墜異鄉,卻獲得了它所夢想的一點泥土、一點生機,可以格外幻想它開得絢麗燦爛。

——她的不辭萬裏,相伴自己出塞,是不是就因為預先想過這個呢?

一念及此,韓鍔只覺得臉上一紅,身上皮袍下的身子都熱了起來。沸騰騰的,燒得他只是不自在。他沒敢再看向方檸,卻已覺得剛才一眼的印象中她也像一朵偶然飄墜的異域新花,對自己有一種全新的意味。

而她的身邊,已沒有任何別的什麽有形的與無形的束縛。在這裏,自己和她才終於能夠變成一對平常的男女,那他們之間,又會發生些什麽嗎?

一陣馬蹄的雜沓之聲忽然打斷了韓鍔的思慮。他皺眉向身後望去,只覺那蹄聲響得甚是張狂,城門口的百姓諸人面色都呈現出一點驚慌之色,自動地疾向兩邊讓開。讓人稱奇的是守城的士兵也似面露惶恐,連連避讓,韓鍔倒要看看是什麽人這麽大的氣派。一回頭,只見三十余騎穿著羌戎服色的漢子正向城門口奔來,那騎上人馬衣履光鮮,到了城門口都不略停,直卷入城內去。城內道邊之人還沒發覺,一時避讓不及,韓鍔與杜方檸正走在城門口。因見一個小兒慌了,失了神反向那馬蹄下奔去,韓鍔輕輕一閃,已捉得他臂把他牽回路邊。擡頭時,只見一地傾倒的蔬菜瓜果,那三十余騎人馬卻得著意已奔得遠了。一路所經,竟不知掀翻了多少攤子。

韓鍔不由皺了下眉,杜方檸低聲道:“是羌戎新來的使者——旁邊百的在說,他們是來召令居延王投效天驕帳下的,欲要挾他們居延王與咱們朝廷反目。”

韓鍔面色一緊。方檸通曉胡語,一語說完,又側耳聽了下,低聲道:“我跟去看看,摸摸他們的情勢。”一擡眼,見到不遠就有個小客棧,“你先去那兒訂了房,一會兒我來客棧找你。”——兩人一路上是好久沒有住過店了,韓鍔不知怎麽心中一動,卻忍不住一陣自責的臉紅。杜方檸卻沒有騎馬,輕輕一溜,從馬兒身上滑下,已向那羌戎使者去向跟上。

韓鍔自去城邊那個不起眼的小客棧裏要了房,把兩匹馬兒拴入槽中。等了一時方檸還沒有回來,不由到街上閑走走。居延城中商賈極多,大小店鋪俱全,路邊也都是不少排攤兒的,蔬菜瓜果、面食雜物、珠飾佩刀也一應俱全。韓鍔看了一回,心中贊嘆。這時他拐過一個清真寺,忽覺得背後似有人跟來。韓鍔閃身錯步,一回身,只見一個女人正在自己身後。

她猛地開口,一口雜著羌戎味口音的漢話:“客人,要算命嗎?”

那女人的聲音極為怪異,說的雖是漢話,卻好像好久沒有說過一般,很不熟練。韓鍔打眼向她看去,只見她身上籠籠統統地罩了件黑袍,從頭至腳全都罩住了,連面上也蒙了層厚厚的黑紗,連眼睛也擋住。居延城裏的婦人服飾都頗為艷麗,這憑空冒出的黑袍不知怎麽就有一種很突兀的味道。韓鍔一驚之下,心中起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幾乎要喊道:“余姑姑!”

那女人身材卻比余姑姑要高出一些,只見她說完話,就不再理韓鍔,轉身就走,韓鍔想了想不由跟上。眼見她穿街度巷,走了好有一裏多路,拐進個小巷子,就走進一個土坯房子裏去了。

那房子卻在個極荒涼的去處,一條頹敗的小巷裏,斷井殘垣。居然戶戶墻上都長了青草,似乎這巷子久已無人居住了一般,只有那女人走進的一間屋子還算潔凈。韓鍔怔了怔,看著那荒涼小巷,接著他鼻中嗅到了一抹熟悉的香味,那是從余姑姑那兒聞到過的“龍涎香”,據說源自暹羅密產,怎麽這遠居漠北的居延城裏也會有這香?她難道與余姑姑有什麽淵源?

韓鍔走到那低矮小屋的門口,只見裏面四壁空空,都是土墻土地。那個女人已坐在一張缺腿的案後,聲音低沉沉地道:“客人,算個命吧。”

她的聲音裏也有一種說不出的空沉沉的味道,聽得人心沒著沒落地直往下掉。韓鍔一時恍如夢遊,他走到那個案前,問道:“你要我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