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隴頭行(下) 第九章 賒取松醪一鬥酒(第2/4頁)

他雖哈哈而笑,但語氣裏還是極認真的,眼光裏也有一抹敬意。那邊卷棚裏的杜仲雖面色無改,但端著茶的手卻微微有些顫動。杜方檸不願多話,因怕不好掩住自己的女子口音,只低低道:“利老,你先請吧。”

刁鬥中卻忽有一條人影撥起。這一撥,掩日搏雲,直有九霄飛縱之勢。場中人一驚,這是何人?卻見一個清挺的身影已直投場間。利大夫與杜方檸正自凝神相對,不料有此,同時出手一擊。只聽得空中劈空風響大盛,場下人大驚:利與君果然是絕代高手!只是那青衣少年是誰,沒見過。這場中兩人身手已稱罕世難睹,卻不知這時還敢來攪場的又是誰?不由齊齊凝目而望,看他果當得起場中兩大高手聯手一擊嗎?

只見那人折腰一避,在空中與利大夫和杜方檸互接一招,已自站定,一插竟插在利大夫與杜方檸之間。利大夫與杜方檸這時才望見是他,不由同時一聲驚“哦”!

韓鍔卻不看向杜方檸,面對著利與君,只說了一聲:“你下去。”

杜方檸何等傲氣?那日韓鍔墻外譏刺一笑,絕塵而去,已讓她心頭重傷,只見她臉色一白,冷冷道:“憑什麽?”

韓鍔不理她,並不轉身,已伸手撥劍,低聲道:“這是該我們男人做的事,你先下去!”

杜方檸臉色一變,就待發作——她經營一族,安撫兩姓,行走江湖,自負擔當,還從沒聽過別人的吩咐!如若是別的女子,見韓鍔突然現身,心中怕是只會有喜而不會有怒,但杜方檸不同。她在別的事上雖冷靜愈人,但當了韓鍔的面,不知怎麽不由就控制有些不住自己的有性子。她心裏冷冷哼了一聲:男人?——跟我來說什麽男人?這是你們男人的事?這天底下有誰配合我說男人!又有誰配合我說有什麽我不能參與的男人的事?

她眉梢一剔,就待反譏——袖中自有她的青索,那是她的劍,她的爪,她的膽氣,她的魂魄。她心裏冷哂一笑:自己此生,何曾又真的指望過別人來!她就要發作。

韓鍔雖沒轉身,卻已感到她欲有所動作,忽一回臉,面上全是傷慘哀痛,只聽他用極低的聲音:“阿檸,這一生,你就一次也不肯聽我一句嗎?”

他那一張臉上,近經折磨,鋒棱盡出,落拓潦倒中卻有一抹說不出的陽剛之勁,這是一向識得他的杜方檸卻也沒見過的。

看著他的那張臉,唇上雖已刮過,但唇髭猶露茬青青,杜方檸的心中不知怎麽就一軟。只覺自己忽生軟弱,忽感依賴。這一生,她一向最痛恨軟弱與依賴,但這一刻,那突然升起的軟弱與依賴的感覺又是這麽的美好,好像可以把自己真的認真交托給誰一般。她唇角動了動,還想硬撐,可一股柔情不知覺就湧上了她的唇角。

韓鍔也感到了她那唇角一顫的溫柔,臉上溫顏一笑,然後重又整肅,低聲道:“謝了”。一轉身,再不理方檸。面對利與君這等高手,他可也不敢不全力以赴,心中也不敢生起一絲雜念。

他重又回頭,只留給杜方檸一個背影。那背影說不上偉岸,卻極緊強挺實,杜方檸心中忽有一絲踏實之感。在整年的盤算爭鬥中,她久已消失的女性的感覺難得的在心中一現:就讓他一次吧。技擊之道,自己雖允稱精擅,但畢竟,有好多境界是他曾睹而自己還未能窺及的。她是一個女子,女子的感覺是彌漫的,不如他一個男子的緊挺固執。所以,修為不及他也屬正常,因為要她操心旁騖處原較他要多多了。她心裏這麽想著,不知怎麽對這個男人又是感佩又有一絲謙讓縱容的溫情。她低聲道:“好,你小心。”

說著杜方檸便轉身退下,站回自己那個小圈子。瞿立卻在她耳邊低聲道:“他是誰?”

是呀——他是誰?他是誰呢?杜方檸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跟這個異性知己的瞿立交待。——他是誰呢?她無法依著世俗規矩將他描畫紹介,只低聲道:“你放心,有他出手,就是敗了我也認了。”

韓鍔對自己卻並不那麽放心。利與君忽大笑道:“好好好,走了一根索兒,來了一把劍,有你相鬥也是一樣。老子早就想跟你挑挑,礙著你師傅面子,怎麽也抹不開這個臉。今天你來了,可是正好。”

他容色忽正,冷聲道:“我出手了!”

他說出手就出手,再無遲疑,韓鍔不敢怠慢。利與君的“擒龍縱鶴”之術稱譽天下,可不是他敢輕忽的,刁鬥上的小計忽然後悔自己多事來這校場一趟。他為鍔哥擔心,手心裏全是冷汗,場中已鷹飛魚躍,韓鍔的一支長劍與利與君的龍鶴爪已鬥到了一起。他們出手極快,滿場之中只見人影翻飛,爪影縱橫。那滿天爪影中,是韓鍔的一條青白劍氣。相搏至此,滿場的人大多只覺好看,只覺兇險,卻已看不出說不明到底好看在哪裏,兇險又在哪裏。連那些給子弟們講解以求他們有所得益的老輩們也全被牽動了心思,住了口只管凝神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