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隴頭行(上) 第二章 眾中俯仰不材身(第2/4頁)

宮墻上守衛頗嚴,時不時有人走動巡邏。可真正入了宮墻內,反覺得平靜了,何況掖庭宮在宮城中本就是個閑僻去處。韓鍔是頭次進來,也不知道那“暮華院”的方位,只有信步胡闖。掖庭宮中原有左右各八院,這一找,卻也艱難。韓鍔正自焦急,忽見身右側前方一處宮院中隱有燭火,他腦子電閃:也許、可以找那已起來的宮人問上一問?雖說冒失,但總比亂打亂撞一旦驚動起紫宸來好得多。

他提起腳步無聲地就向那隱有燭火的宮院潛行而去。可那處宮院卻象在這荒冷的十六宮院中也是個最荒僻的去處——掖庭宮本就是宮中安置年老嬪妃與敬事太監的處所,荒僻些本也正常,可那條石甬小道居然石隙間已生出荒草。夜暗之中,那草雜亂於石隙之間,像是無可自擇卻又無從拋棄的生命生非其所、永遭荒棄的悲嘆,又像那些一生守候、自己也不知在等些什麽、也永遠等不到她要等的東西的宮人們的幽怨。

甬道很長,讓走入其中的韓鍔,不覺都生出一點悲哀來。

——到了!韓鍔一住腳,他已停在了那偏處一隅的宮院的院墻外邊。但這時卻忽覺得背上寒毛一豎:這裏不對勁!

他也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但就覺得,這裏,是真的很不對勁!

他回首順著來路朝那個青石甬道盡處望去,只見一切如常,只是站在巷深處往外望,卻覺得這裏像是離著那甬道通達的來處好遠好遠,這一個宮院竟好像隔絕於整個宮城之外。不知怎麽,韓鍔重又有了初進輪回巷裏余家舊宅的感覺。那種滋味,空荒荒的,真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他吸了一口氣,身子一騰,已輕輕翻入那院墻之內。一進院墻,他就愣了,因為他聽到了些聲音,可那聲音在院墻之外他分明全未聞得。那是一個人在唱著什麽歌,音調拖長,仿佛是戲文了。那人分明已唱了好久,為什麽耳目聰敏如他,在院墻外卻一絲一毫都沒有聽到呢?

他聳耳聽去,只聽得一個咿咿啞啞的聲音說不出是尖是粗,是男是女地在那裏吟嘆著:“望斷……望斷平時翠輦過,空聞……空聞子夜鬼悲歌;金輿……金輿不返傾國色,玉殿……玉殿猶分下苑波……”

韓鍔只覺心頭一麻,他擡首望向那燈火發自處,提步就向那偏室走去。院中花木幽深,似是好久都沒有修剪了。那燈火處似乎就在眼前不遠,但韓鍔提步走出幾步後已覺不對——本該在幾步之下已可到的,怎麽那燈火發光處擡眼望去還像是剛才那麽不遠不近的?韓鍔心頭發急,就待提起“踏歌步”向前疾趕,他心頭煩躁,可理智忽生,只覺一點清明在心頭一晃,立時立住了身:這是陣法,沒錯、這院內布的有陣法!

在這紫禁城內,他萬沒想到一個荒僻宮院內竟然還布得有陣法,而且相當高明。他一住步,不由凝目向那院中打量起來。只覺那院子也並不大,僅有三進。畫棟雕梁,早已頹朽。可一眼望去,韓鍔只覺一點冰涼從心頭升起,那是他苦修太乙心法後每遇險境自然而生的反應——以他一雙銳眼,竟似測不準這院中任兩座建築之間的距離一般。

“十詫古圖、輪回陣!”韓鍔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兩個詞,這種感覺和他在輪回巷裏的感覺完全沒有兩樣。只是輪回巷中的陣式已破,而這荒僻宮院中的陣式分明還完好無損。難道這裏又和“大荒山”有什麽淵源?韓鍔吸了一口氣,閉上眼,他知“排教”之陣多為幻術,只要自己定心凝慮,以太乙之力穩住心神,說不定就可以走得出這個陣式的。

可他才才跨出一步,就已覺出不對:他師父太乙老人精研易理,於天下陣式無所不窺,韓鍔雖興不在此,不解布陣之道,但解陣的根底心法還是很明白一些的。這陣式如果出自“十詫古圖”,那必然來自荒野已極的“大荒山”一脈。他情知這種野怪之陣原本控制的就是人的內心,那一種最原始的對荒野的恐懼,在恐懼中,你往往會失去判斷。十詫圖說到根底裏,道理其實就是最簡單的山野中人常會於夜半遇到的“鬼撞墻”了。只是它繁復深奧,艱澀無比。可韓鍔才踏出一步,卻覺得眼前光景卻不似那十詫古圖所講究的幽深茂密了,只見那院中景物。忽清晰得讓人覺得不真實起來,一堂一舍,俱都穩穩當當、堂堂皇皇地坐落在那裏,腳下適才的曲徑似乎也變得直了。可是這直通大道卻更讓韓鍔產生一種恐怖感:這是什麽?怎麽連師父也似從沒有提過?

耳中只聽一個若啞若清的聲音道:“又過了三年了,你終於還是來了?是不是也覺出有點不對?我用了十年時間,在阿簌的陣勢上又套了一個陣,嘿嘿,是不是這一套上,就很有一點不同了?這陣勢的道理其實還是從你那兒得來的。‘車同軌、文同書’,嘿嘿,一旦為人,就要同軌同轍呀!這不還是你當年說過的話嗎?我把這‘軌書之道’也套入‘十詫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