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下) 第八章 江上沙鷗掠水分(第2/3頁)

可那首歌穿破這所有的橙色迷紅而來,在一地輕塵中,高亮亮地響起: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

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那歌聲響起時,人人都回目細看,要看岸上那踏歌而來之人。樓上的方檸卻沒有回頭:還看什麽呢,那人的影子,一毛一發,已根根腳腳地早印在她的心底了。

她的心頭只響起一聲輕嘆:你終於、還是來了!

唱歌的人卻來自南岸上。他騎著一頭小小青驢,那驢身太矮,越發顯得驢背上他的身材高挑。但他並不是直坐著,而是有些歪歪斜斜。一身衣衫軟舊地垂著,上面漬著不少灰塵酒痕。這時他身向後仰,手裏正端著一個酒壺,那酒水灑灑落落地正向他才歌罷的嘴裏倒下。似乎這一歌已竟,他正要以酒潤喉。

那酒味甚薄——此地多有技擊好手,五官之覺原比常人來得敏銳——只覺他身上的酒意極濃,但那酒味卻似乎好薄。韓鍔似乎不如此沉醉之下,他也不知是否該走近這行人如織的天津橋畔董家酒樓。

方檸的眼中一濕,相識三年,一向她只見那個人的灑然脫略,卻還從未見他如此的縱酒落拓,而且還氣意寥落一至於如此地步。

當此之際,她雖曾那麽千次萬次地盼他的到來,可他真到來時,卻心裏也忽生不安起來。

就是她不說,她能忍得住心頭的那絲慚愧之念嗎?

——太乙近天都,他就是一向學業於終南山側的太乙峰的。樂遊原上,清歡如夢。夢醒後,那夢中的那個清剛男子,卻是騎驢縱酒,將己相助。

旁人俱都側目,紫宸一星卻一向寡思少慮,他只被打斷了一下,就重一提氣,開氣吐聲:“奪”!

弦一松,一箭就已向樓頭那蒙紗女子方檸射去。

天津橋上驚鳴鏑,洛河岸邊縱酒來!

就在紫宸一星開聲一喝之際,驢上韓鍔卻忽一仰身,一股酒意也掩不住的清卓就在他的頎長身姿裏爆了出來,只聽他叫了一聲:

“長庚!”

他一仰臥之際,背肌已觸動背上長劍啞簧。那長劍“長庚”已鏗然一聲,從他肩後彈了出來,這渾身肌肉隨意而動之術本以為技擊一道自控肌體的極境。接著他以肩使臂,以臂使肘,以肘運腕。以腕蓄勢,那一柄長劍竟被他一擲飛了出來,洛陽橋上行人至此才一驚。這是紫宸一星與韓鍔俱都蓄勢已久的對觸一擊,那長劍在空中截住了烏黑的大羽箭頭,那一箭之風勢竟也為之攔下。

紫宸一星的眼裏忽有一種燒灼的神情。他喝了一聲“好”!第二箭第三箭以至第七箭幾乎於一瞬間俱已傾力而出。

那箭箭的指向還是方檸。今日不是對搏,他要殺的與韓鍔要救的都是方檸!

韓鍔卻早已在長劍出手之際,一拍驢頸,身子已一躍而出。那匹犟驢居然也受不住他那一拍之力,四膝一軟,當即跪倒。紫宸一星這時得隙,又是彎弓,就在韓鍔已將追及自己射出的七只長箭時,一箭就朝韓鍔射去。

韓鍔在空中雙足連踏,有如踏歌。那七只箭起勢本低,竟被他一一踏於足下。他每一踏,身形就如受重力,重重地一顫,那鐵竿雕翎卻也居然在他足下被一一踏裂。——他的“踏歌步”居然可以一躍數丈,在空中連踏七步,足稱駭人了。

就在他剛好要踏住第七支箭時,紫宸一星的追身一箭已至。韓鍔手腳再動已然不及,卻身子猛地向後一仰,竟以口噙之。他飛縱之力本已盡,身子就在空中平平拍下。

紫宸一星一箭所蓄之力極大,在場不乏好手,眼疾目快。一望之下,已見到韓鍔那一箭叨得也不容易,竟至口角噙血。

韓鍔平落之際已接住了從空中落下的長庚。他背脊在地上一觸,竟以鯉躍龍門之勢重又撥起,直向紫宸一星撲去,再也不容他發箭傷人。

紫宸一星囊中已僅余三翎,他此時已無暇撥箭。忽放空弦,韓鍔已撲至他的身邊,他空弦一放之際,就見一鞭血痕在韓鍔左額上墳起。韓鍔根本不及以劍鋒挫敵,一劍就砸在紫宸一星的弓背上。紫宸一星雙手一顫,控制不住地一退就退了三步。——技擊之術原就如此。搏命之際,豈容你還有招術?有的只是臨機應變,命搏一瞬。

龔亦惺一退,就退到了韓鍔劍鋒迎敵的最佳距離。但他還要退,越遠對他越有利。韓鍔豈容他再退?只見韓鍔劍柄一轉,鋒銳向前,如被酒意,酣勢一擊。洛水河邊,古超卓已忍不住叫了一聲“好”來!

樓上,那韓鍔也沒全阻住的第七只羽箭還是破空而來。方檸身子一擰,已脫座而起。好險,那箭尖僅僅擦著她的鼻尖掠過,她的額上驚出了一層薄汗。呂三才卻突然出手,就在她避箭之時,三才手已向她喉頭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