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下) 第一章 衣上征塵雜酒痕(第2/3頁)

那兩個客人卻不似先前這客人的簡凈,只要一壺白酒就算了,他們把五香牛肉、風枯鳳爪、以及鹿脯酥酪,凡這小店裏拿得出的最好的吃食都叫了個遍。他兩人卻並不在意吃食,只顧說笑。卻聽一人先笑道:“攬子村那個董先林還自稱什麽技擊名家,說什麽擒拿鎖喉之術獨步關中,就憑他那兩手藝業還敢開館授徒。最讓人耐不住的是他還敢臧否天下人物,說及洛陽一地,連龍門異、白馬僧都不放在眼裏。到底是祝大哥爽利,三招之內,拿住了他的擒拿手,鎖住了他自家個兒的喉,看他以後還敢胡吹什麽大氣?祝大哥當時只要手上加一點勁,怕不要就此廢了他五指關節,讓以後他再也不用出來混了。”

旁邊那人貌若謙恭地笑了笑,眼睛卻若有意若無意向那先在座的客人瞟了一眼:“咱兄弟現在已不是身在江湖了,既入了王府,多少也要守點王府的規矩。王爺為人謙和,雖有人嘲諷他府中護衛,他多半也一笑了之,咱也不好太違了王爺之意。要不我也不出手了,今日不過是順便,連帶給那些虛名太盛的人瞧瞧——人光有些虛名是算不了什麽的,隨便什麽鄉村武師說起來也自稱技擊名家,我是要他們看看,真正的玩意兒是什麽樣的。”

說著,他又若有意若無意地向那半趴在桌上的客人看了一眼,眼光裏大有挑逗的意味。偏那客人聽了他們的話,根本就沒動興致,看也沒看上他一眼,不由不叫他大生遺憾。倒是那酒保聽了嚇得張大了嘴——周先林?那在洛陽城也允稱一等一的名武師了,就是門人弟子,在外面叫得上字號的也頗有幾個,居然三招之內就被人破了他看家的玩意兒?那酒保欲待不信,偏那兩個客人雖似玩笑間提及,卻似頂頂當真的,不由他不一擦額頭冷汗,心道:今日的客人可難招呼,得罪了這兩個看來不是耍的。他們還說什麽王府,難道是指……

他這裏正想著,門外卻忽傳來一聲憂急地呼叫:“韓大哥,韓公子,你在嗎?你是在這兒嗎?”

那是一個小孩兒的聲音,聲音裏甚或都有了一絲哭腔。然後那小孩兒忽一聲歡叫:“馬兒,馬兒!斑騅,是斑騅!韓大哥你果然在這裏!”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五官生得極清晰爽利的小孩兒已一掀簾就奔了進來。看見那獨坐的客人,似快沉入江水時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歡呼一聲,一頭就向那客人懷裏紮去。

只聽那年輕客人嘆了一口氣,伸指兜起那孩子的下頦,輕嘆道:“小計,你又怎麽了?”

那孩子把頭埋進他懷裏,臉上久尋才獲的笑意頓斂,跟著馬上淚水模糊起來。這時他一張小臉兒被韓鍔兜起,臉上全是淚痕斑斑。只聽他哭道:“韓大哥,有人要殺我!”

韓鍔眉頭一皺:“好好說,什麽人要殺你?你又怎麽找了來的?別怕。”

那於小計找到了他心裏就似已安穩下來。可這幾天的擔心恐懼卻一時都迸發出來,只要把這數日來沒處哭訴的害怕委屈都哭出來才好,一時竟收不住淚。他也覺不好意思,只管把一張滿是塵灰的小臉向韓鍔的肩頭胸前蹭來蹭去,蹭得本已心中空空、全無生意的韓鍔心頭也軟了,用一只手在他肩上輕輕地拍著——這是他所會的唯一的安慰人的方式了,口裏只幹巴巴道:“別哭”。

兩個字後,他就再找不出別的話來。因見那於小計哭得實在止不住,他一拉於小計的手,就按在身邊的凳子上。那凳子上放了一個藍布包裹的長條事物,布裏的東西硬硬的。小計一愣,韓鍔已在他耳邊輕輕道:“這就是‘長庚’,你一直想要看看的‘長庚’。”

“說吧,別哭了,只要有它在,韓大哥怎麽會讓人殺了你呢?”

小計愣愣地隔著那層布摸著那柄他心裏已千思萬量、猜度過無數遍的劍,口裏哭聲果然就停了下來,低聲呢喃道:“啊,長庚……”

然後他似就定了神,一擡小臉兒:“韓哥,從你和我分開那天起,我就覺得不對,好像有人盯上了我,我直覺是感到有人要殺我。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又為什麽要殺我,可那晚。我一個人在外面,回家後,發現來找我的、等困了睡在我床上的曲小兒已被殺死了。我當時好怕,姐姐又不在了,再沒人保護我了,還找不到你,只有到處的躲。”

他嘴角一癟:“這些天我躲得好辛苦。”

想來他這些天也確實頗受了些苦處,一張小臉都弄得黃黃瘦瘦的。韓鍔一見之下,心底就動起了絲憐惜來,伸出一只大手。在他臉上用力地擦擦,想擦去的不只是他臉上的淚痕,還包括他所有的那些恐懼惶惑。

小計果覺得好了些:“虧得我在洛陽地界兒極熟,他們才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我,但有好幾次都好險好險,差點兒被抓住了。我見過姐姐的功夫,她不算弱的吧?但那些人似乎都不比姐姐差。我知道,我要不趕快找到你,只怕……只怕此生就永遠都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