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上) 第六章 石火光中寄此身(第2/4頁)

這卻還是韓鍔有生以來頭一次對一個女孩兒有了一種‘肉’的感覺,居然是在這麽個女監之中,想來都有些好笑。不知怎麽,他一向幹燥的手心裏就細細地出了一層汗,汗水也浸在了他唇上細微的茸毛間,微微潤濕了他面上的面幕。韓鍔使勁用大拇指的指甲重摳了下自己的掌心,心中一陣自責:別人正在難中,你怎麽卻……可又隱隱覺得:有這麽一份綺思也好——人生不正因為這一份暇思而添加了分美麗?

籠裏的於婕卻忽自喃喃道:“該來了吧?”

說著,她一揚頭,頭上的發垂了下來。遮住了眼,她順手用五指輕輕把發捋向腦後,這不自覺的一個動作卻忽讓韓鍔身子一硬。於婕正擡起眼來,望到韓鍔那羞窘的眼神,雖隔了面幕,這雙眼兒她卻認得,她面上就漾開了一抹淺笑。好在韓鍔面上有面幕遮著,倒顯不出他自己早已羞得紅透的臉。

殘燭光下,只見他的眼裏熠熠生輝。於婕輕聲笑道:“我已擡了無數次頭了,每次都在想著,你該來了吧。這次,總算還沒有空擡。”

可能因為受了折磨,她的聲音裏啞啞的有一分滯澀,那澀味更在這汙濁的牢籠裏給她添出了分別樣的魅惑。

韓鍔的聲音也多了一分緊,幹澀道:“於姑娘,你沒受苦吧?”

於婕輕輕搖頭,“沒有。”

然後,她望著韓鍔那面幕唇角部位被他哈氣微微弄濕的一塊,輕輕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好渴啊!我只想喝水。”一指身邊的一個油膩大碗,口中做惡道:“他們只肯給我端來這個。這也叫……水?”

韓鍔望向那碗口一眼,只見那碗上厚膩重重,心中也不由一惡——不知那碗被多少臭口黃牙熏過,怕是兩三年從未洗過,難怪她……只聽於婕輕輕道:“你今晚不是來救我的吧?”

“——太白一脈,據傳當年和皇室朝廷一向頗有淵源,彼此不犯。你不說,我也知道。韓兄,你不必抱愧,你肯來就說明你已在盡心了。”

韓鍔心中正自生愧。他低聲道:“我已答應古超卓,代他一查此案幕後。如若查清,他答應,會煩‘洛陽王’出面,給你一個還魂之機。”

他在面幕裏舔舔唇,正在想著余下的話該怎麽說,卻見於婕的眼神正有些癡癡地望著自己,把他余下的話都封住了。

那於婕眼也不眨,就那麽直直地盯著他,半天,把韓鍔都盯得都有些心裏發毛了,窘迫道:“於姑娘,你有事……?”

底下於婕卻輕輕一舔嘴唇:“沒事。只是你穿夜行衣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韓鍔怕就怕她開口無忌這一點,每得她稱贊,心中雖不免窈喜,但窘迫中,負疚感就莫名地增了一分似的——似乎讓她覺得‘好看’也是自己的一重罪過。那於婕忽一仰頭,喉裏因幹渴而顯得異樣低啞地道:“雖說你實是為了另一個女子才來助我的,但不管怎麽說——不細想的話,你也算為我而來的,我也就足以心安了。”

韓鍔一愣,總覺得於婕以前似乎見過自己一般,低聲問道:“於姑娘,你以前見過我?”

於婕舔了舔唇,笑道:“不錯,我見過你,只是你從沒見過我。”

她忽然聲音裏隱有怒意,看來這牢獄之災給她這本一向頗不凡俗的女孩兒也添了些焦躁,只聽她憤憤然道:“我要是沒有見過你多好!我情願孤孤單單,沒有人來相救,也沒有什麽人來相助!”

韓鍔心頭一滯,看著她淺嗔微怒的樣子,幾乎忍不住要伸手下去一拂她那孤瘦溜滑的萬難觸到的肩膀。這時外面忽隱有聲息,韓鍔一驚,他極為機敏,輕輕道:“於姑娘,有人來了,想來是不願你這案子拖延太久的人。你放心,有我韓某在,不會讓他們就這麽輕易得手。”

他話聲一落,人已勾腰一縮,仗著腰肌之力。倒仰而起,雙足勾梁,如一只飛翔乳燕,輕挺挺地在梁間橫懸起來。於婕仰頭又看了他一眼,才回頭去望向籠外。只一瞬,外面果已輕手輕腳躍進五個人影來。他們全是尋燈影而來,一人已見到於婕,輕聲道:“媽的,早知如此容易,豈用我哥五個一齊出手?”說著,那人已立在籠前,手向懷裏一掏,在木柵間隙中就揚臂待射。卻見他身後一人道:“別,老五,托咱們做活兒的人說了,要做得粗暴些,留下些暴劫跡象才好。”說著,那人已一凝氣,一揚掌,一手就向那木柱劈去。韓鍔只見那五人俱是夜行裝扮,那出掌的人一揚手,臂上衣服太緊,就見衣下暴起了一條條粗筋的紋路。

只聽得木裂聲一響,那人掌上功夫當真了得,小腿粗的木柵幾下竟已為他當場劈斷。那人似不太怕驚動旁人,再度出掌,只聽木柵連聲而斷,已露出可進一人的空隙,那人一回頭道:“我先斬了這娘兒,你們拿那燈準備放點火。即叫咱們亂來一些,索性就亂出點興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