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上) 第二章 七十三翁旦暮身(第2/3頁)

他拍拍那外鄉人的肩:“年輕人,得回頭時好回頭了。”說完,他挾著個梆子,起身就要走。那外鄉人聽他說話只說了一半,不由好奇,叫道:“老丈……”

那老人已嘆道:“你還想問什麽?你是想知道當年余國丈的事嗎?那段血案,如今算來已整十六年了。唉,就是當初造這個巷子的余國丈,他作了這麽個‘輪回巷’,可他本人也不懂得及時回頭呀。”

那年輕人奇道:“余國丈?”

只聽那老人嘿然道:“別跟我說什麽你不識得余國丈,雖說此事已過了一十有六年了。但年輕人,我認得你,你今天傍晚站在天津橋頭,天津橋上就出了場刺殺之事。你即為余國丈報了大仇,為什麽還不走?雖說那仇不是殺一個於自望就可了結的。洛陽城裏輪回巷,輪回巷裏好回頭呀……”

說完,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巷中竟似又有一片輕煙升起,那外鄉子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酒醉後做了一夢。

這一覺,那外鄉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起來後,他才想起昨晚那夢遊似的經歷。正好小二進來送洗臉的熱水,他心意恍惚,順口問:“這洛陽城裏果真有個什麽輪回巷嗎?”

那小二笑著點點頭:“這可是有年頭的掌故了,客人從哪裏聽來?——據說,有些夜晚,陌生人被那巷子迷住了的話,會總以為那巷子是直的,走啊走啊走不到頭。偏那巷子裏又只有一個門戶,於是生出好多怪異的傳說來。客人,那也只是傳說,當不得真的。”

那年輕人正在擦臉的動作不由停了下來——原來,昨晚自己所經,並不是酒後一個荒誕的夢。那小夥計看著他剛拭凈後的英挺的臉孔,心裏不由就一聲輕贊。他心下看得舒服,口裏也就樂得話多一點:“那輪回巷據說還是當今聖上的國丈余國丈在世時建的,稀奇古怪,大家都不知他建這麽個怪模怪樣的巷子作什麽,只聽他說‘自有深意,自有深意’。唉,那巷子自當年余國丈遇害,家裏人突然暴斃,空荒荒得沒人住也很有些年頭了,仔細一算……”他搬了搬手指,“也好有十六年了。”

那外鄉人一怔:“余國丈遇害?”

那夥計一笑,看看外鄉人的臉,斷定他還是個踏實人,才把嘴湊上來低聲道:“客官你別跟人提是聽我說的。據說,當年余國丈遇害,跟昨日於天津橋上遇刺的於自望大有幹聯。那余國丈原是當今聖上當年最寵愛的妃子、‘昭儀宮’余淑妃的生身老父。老頭兒五十多歲上才有此一女,一向愛如珍寶。他女兒也爭氣,才十六歲,就進了宮。入宮即受寵,後來前一個皇後去世,她又被冊封為皇後,她的老父也就自然成了國丈。但她命不好,封後十七天後就謝了世。皇上感念舊情,對余家猶極為照顧,可余家在七個月後也無端地就遭了滅門慘禍。慘禍發生時正適值余國丈七十有三的壽辰,聽說他死前還做了一首詩,到死時還放在‘翰墨林’裝裱著沒來得及拿回來呢,裏面有一句叫‘七十三翁旦暮身’,這可不是一語成讖?說來恐怖呀,他全家人都是莫名其妙地一夕之間就丟了人頭。有賀壽的第二天去,只見滿庭滿院的無頭屍首,那賀壽的看過後都嚇瘋了。據說,那昨日剛被刺殺的洛陽尹於自望本來也姓余,和這余家還有著什麽親戚關系。自余國丈遇害後,他就改姓於了,官也從外縣九品一擢而升為正五品,直到前兩年還把官作到洛陽守,提點洛陽城了。這可不是升了?客人你聽了就聽了,可別到處亂說啊。我總估摸著昨日那於自望的死跟這事兒還有關聯,但這只是我們洛陽城裏底下的苦哈哈們的閑傳,也沒個影兒,開不得玩笑的,何況這兩天只怕風聲緊。——對了,客官,你是怎麽知道輪回巷的?”

那外鄉人怔怔道:“我昨晚就走到那了呀,一進去裏面就蓬起一片煙,還碰到了個老人,說了些怪話……”他話猶未完,已被那夥計瞠目打斷道:“老人?什麽樣的老人?是不是個看著好老好老,膝蓋都像直了的,提著個燈籠的人?”

那外鄉人點點頭。那夥計臉就白了:“媽呀,看來是真的,人家傳說每到春三月、月損之夜就會有余國丈的冤魂歸來還魂,那事兒竟是真的!”

說完,他看了這個外鄉小夥兒一眼,雖對他相貌頗為滿意。猶怕從他身上沾上了那冤邪鬼氣般,再不敢搭言,提了那壺開水就急急地往外去了。

那外鄉人不由啞然失笑。他行遊萬裏,見識極多,自不會信這些鬼神之事。心裏略擱了擱,也就把這一夜奇遇的事摞下了。

說是摞下,可他那日吃中飯時,沒事兒和另一個店夥閑聊,不由又問了點兒那個余國丈的事。余淑妃封後的事在洛陽人心中似乎大是自豪,余家也遺愛頗多,所以至今還有人惦記著,那店夥閑閑說起來時話裏還有一副惋惜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