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上) 第一章 天津橋上無人識(第2/3頁)

就在轎子經過她身邊的一刻,她忽然動了——轉身、出手,手裏籃子裏的十幾把梳子打著旋地向眾衙役臉上罩來。她這一旋身飛轉讓那異鄉子弟心裏也不由暗嘆了一聲:好勁的腰功!就在她轉身之際,左手卻已從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來,長約一尺。眾人連同衙役們還只覺眼中被她手中那短刀反射的日光一晃,那女子已一躍到了轎簾門前,喝道:“奸賊,拿命來!”

說著右手把那轎簾一掀,左手卻引刀一揮。那異鄉人站在轎後,看不清轎子中情形,只見一蓬鮮血撲濺而出,有幾點正濺在那相貌看似很平常的女子臉上。那女子似也沒想到會這般輕易得手,愣了愣,馬上伸手進那轎簾內一抓,眾人驚駭之中,她已拎了一顆人頭出來。這時,那帶刀捕快反應過來——他如果不是被那異鄉人牽動心思,這時反應不會這麽慢。只聽他大喝一聲,就向那女子撲去。那女子卻似笑了下,人提頭一退,已退至橋欄杆邊。然後她用握刀的手在橋欄杆上一按,人已上了那欄杆,這時她回頭一望,臉上神情若悲若喜,看了正撲來的“厚背刀”候健一眼,人提著那個人頭“撲通”一聲就向橋下躍去。

水聲傳來,候健已趕到橋欄杆旁,他一只大手一按欄杆,人已一翻而下。第二聲“撲通”聲傳來時,橋上橋下的人們才開始驚叫、慌亂。幾個轎夫衙役嚇得放不穩轎子,大呼大吵,面對著轎中流出的血發呆。橋上之人卻都湧向橋的東側,看著水中那場追逐。只見當先那個女子遊得好快,她把那把刀用嘴噙住,一手提頭。一手劃水,魚一樣地向前竄去,人頭在水中留下一絲血色的痕跡。

候健雖武功高絕,無奈水中遠無那女子靈活。但他勝在勁兒大,一臂劃出,人也可竄出好遠。只見橋上眾人議論紛紛,橋下兩個人已順水越遊越遠。那個異鄉子弟向那水中望了會兒,收回眼,看向天上。天上殘陽如血,照著洛陽城中的百姓,照著橋下的殺戮追逐,也照著這場殺戮追逐中延伸向過往將來的所有因與果,露出這個橙紅色的城市裏亂哄哄的一面。

水中的兩個人影越來越小,橋上眾人的口舌卻爆發開來。那異鄉人嘆了口氣,走了開去,臨行前又看了洛河中一眼,那曾被全力昂揚擊水的兩個人劃開的水路余紋在斜陽下波痕已淡。

天津橋南,有一座著名的酒樓,喚做“董家酒樓”。酒樓後卻有一條衰敗的小巷,巷中正有著幾個小兒嬉鬧著。

只聽“啪”地一響,一只大青花瓷碗被一只小黑手用力地揭開,圍在碗邊的十來雙眼珠子便齊齊轉了開來。碗裏是一碗燒得金黃酥透的酥肉,旁邊有幾個孩子由不得的口裏就滴出涎水來。那剛才把碗捧過來的小胖子就一臉堆笑地眯縫著眼說:“小計,這下總可以了吧,我可是冒著被老爸抽‘筍燒肉’的風險給你端出來的。這下你可要快點接著講‘樂遊原、索劍盟’的故事了。”

被他稱為小計的男孩約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只見他左半邊臉淡淡地生了一大塊青記,如果沒有這塊胎記,他該是個五官很不錯的孩子。就是身量偏小,一堆孩子裏,除了一個小叫花兒外,數他的衣衫最為寒窘了,可一眾孩子眾星拱月似的把他圍在當中。只見他伸出兩指夾起一大塊酥肉就放入嘴中,旁邊幾個孩子喉頭就聳動了下,似暗暗吞了一口唾沫。

原來這小計本名於小計,是銅坊後街上何木匠的外甥,從小沒了父母,靠他這個遠房舅舅帶大。別看他小,手段卻非同一般,銅坊一帶這五街十巷的孩子們沒有不服他的,算是這一帶的‘孩子王’。最讓一眾孩子佩服的是,小計幼遭離亂,肚內最多的是新鮮趣淡,打前年他作為小跟班隨他藥房的碾藥師傅郭叔叔出了一趟遠門後,回來口裏說的、肚裏裝的新鮮詭怪的故事更是多出了幾十倍,引得一眾孩子隨他打鬧搗亂之余,最喜纏著他聽他講故事。他老人家卻有些頭牌說書先生的派頭,等閑不肯輕易開口,前兩天似無意中開口講了段關中“樂遊原、索劍雙侶”的故事,只幾句就把一眾孩子們迷住了,一個個抓耳撓腮,回到家吃飯時還跟自己小弟弟妹妹們張牙舞爪地說起“太白劍客”韓鍔、“索女”方檸的傳說——這一對關中俠侶如何身帶索劍、雙駒並轡、縱橫無敵、連破關中水旱三十二大寇,韓鍔長劍“長庾”與短劍“含青”又各是幾斤幾兩幾錢,把小弟弟妹妹們一個個唬得怔怔的以為樂事。這不,今日董家酒樓李二掌櫃的兒子李保兒又瞞著他爹,從灶上偷出好大一碗酥肉來孝敬於小計,買通他把那沒講完的故事講下去。那於小計吃掉了大半碗肉,把手指吮幹凈,很仗義地把剩下小半碗遞給身後一個瘦高小子:“大征,你妹妹不是病了?這半碗肉一會兒你給你妹妹帶去,讓她也嘗嘗。”然後,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問:“上次我講到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