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前路〔四〕(第2/2頁)

桌面上茶道器具俱全,泡茶水就地取自院中央的深井礦泉,天然清甘,旁邊爐子另溫著一大壺備用,煙氣裊裊。

桑玉躡面容嫻靜,看壺中茶葉翻覆,對於來者並不怎麽當意的樣子,便是那人安坐對面,她也未有什麽波瀾。

高行天、陸無歸分立屈灑背後,自然是安靜不語。

少頃,桑玉躡斟滿一杯熱茶,素指拈起,目光遊離於屈灑的傷軀,道:“你倒是沉得住氣。”

“我若是隨便指點,便是不明白你。”

“四個人,那你覺得這一杯茶,敬與誰先?”

屈灑不假思索的道:“敬別離。”

桑玉躡的表情這才略微生動起來,皓腕一傾,以茶作酒祭,地上領了一圈。然後伊又分了四杯茶,按照前、左、右的位序推過去三杯,柔聲道:“高行天,小六,你倆也坐吧。”

陸無歸與高行天對視一眼,前者輕咳一聲,道:“我有傷在身,久坐反而不好,不如二位慢慢聊,小六和高兄暫且回避一下。”

屈灑沉默不語。

桑玉躡則微笑道:“你倆不是外人身份,一切隨意,既然不坐,那就旁聽吧。”

話音甫落,桑玉躡就感覺到了屈灑眼眸中隱藏的復雜情感,那雙幽暗眼睛徑直看了過來。

語言真是個劃定界限的好東西啊。

但桑玉躡今天並沒有準備台階,有的只是更加冷峻的顏色。她是有過那麽一點點的想法,覺得心裏話應該暢所欲言,然而真到了面對面的時候,桑玉躡才明白幼稚為何物。

認識十數年間,此人可曾因為他人言語而改變主張?

竟是一件也無呢。

屈灑喟息道:“我原先以為,如果某一天,到了誰都記恨我的地步,至少還有你的支持,這個信念於我心中從未改變。”

“你來這一趟,既在躡兒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即使現在,躡兒心裏頭也存著意想不到的感動。不過,若以為還能像往常那樣輕易說服我,那就錯了。我是支持你的,躡兒的使命本來就是堅定的站在你的背後。但是有一個前提,前提就是某人需記得當初的承諾。”

“蹈滅朱崖,取苗望北首級祭奠別離。許下的誓言,我每日念念在心。”

桑玉躡冷道:“聽其言,觀其行,躡兒眼睛還沒瞎。是誰不惜把蟻窩豪傑當做棄子,也要千裏迢迢護送金家那機關匣子,這也算不忘當初之誓言?事後更偷偷抹消痕跡,肆意清洗,一意苟合,竟不覺得難堪?”

高行天與陸無歸聞言,面色皆有些異色。

屈灑卻依然十分平靜的道:“做非常事,用非常法。欲殺其人先親其人。我這麽做有什麽不對?有些人,你說我清洗,說抹消痕跡,清洗我倒是同意,至於抹消痕跡,我可從來沒對你遮著掩著。”

“那照此論,賣主求榮之輩皆心有難言之隱,墻頭風草之徒也都胸懷鴻鵠之志咯?”

“躡兒,蟻窩要的是存續。沒有存續,諸事無從做起,充其量只是聚了一群自取滅亡的狂徒,談何壯志,講什麽復仇?朱崖遞來金玉葉,蟻窩為什麽不接?屈灑有敵人,躡兒有仇家,但要記得蟻窩只有買賣!”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受教了。話說別離不在了,躡兒從你的身上也學了不少東西呢。”桑玉躡撫著溫熱的紫砂茶壺,話語盡數悶涼於心,仰頭旁顧,入了滿眼秋色山林,終是想不出第二道解決之法,索然道:“早間真不是個喝茶的時候,既然你揣定了蟻窩最大的想法,那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屈灑嘴唇翕動,最後只道了聲:“躡兒。”

桑玉躡嫣然一笑,忽地低了頭,就著茶杯啜飲了小口,伊人紅唇抿著杯沿靜謐了那麽一刻,方才身姿坐正。桑玉躡緩緩推杯至桌心,輕聲道:“這是最後的辦法。”

屈灑沉默看著對面。

那張面容依舊美麗,失去了魔女的蠱惑媚態,露出了純凈女子的素然鮮活之態,桑玉躡這般另類模樣他不是未見過,但是當下的做法就是聞所未聞了。

逼宮?

不,何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