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前路〔三〕(第2/2頁)

高行天如一日三省吾身的儒士,陷入了沉思。這是他近年來養成的習慣,反思成了修行的一部分。

蟻窩本是個很對胃口的好地方,但是食物會變質,人會變老,地方也會變化。

一切都在變化,世間沒有一成不變的事物。

江湖風雲變幻,稍不留心就會陷入漩渦中心,爬都爬不出來。

西北固若金湯的雙雄格局也瞬間崩塌,不由得螞蟻窩處事不謹小慎微。

昨日,他前去執律廳登記外出,卻被玄蟻告知身背兩個月的禁足令,而且這兩個月還只是暫定。

禁足期間,不允許私自接受任何刺狩任務,如果有必須出窩的情況,需要向執律廳申請,獲得蟻王準可。

再想起半山庭居那一番話。

真是不如歸去。

這個想法一朝萌芽,便迅速堅定下來。他理解蟻窩的做法,但是他亦有行事原則。

高行天打坐調息了一個時辰,抱刀而眠。

清晨,秋風涼薄。

尤記面館門口炎夏時節搭起的帳篷至今未拆。禁足令產生了連帶影響,許多殺手選擇滯留蟻窩,導致近期食客增加不少,棚下還多擺了幾副桌椅。

尤量感托著面團,執一只削面小勺子,手腕抖起,面片飛出幾乎連成一條白線,準確落入湯鍋。乘機長筷撥弄,少頃面熟,直接笊籬抄起,兌入調好的肉臊子,淋上湯汁,撒上蔥花,這尤氏湯面就算成了。

那邊有人正吃著,忽的嚷嚷一句,道:“哎,尤老板,今天這面半生不熟啊。”

尤量感也不看是誰,陰惻惻道:“怎麽,不滿意你來給我做一碗嘗嘗啊,不愛吃,我逼你來吃了嗎?”

“奶奶的,說兩句都不行。”那人小聲咕噥了幾句,卻見平日和氣的尤量感充滿寒鷙的瞅過來一眼。他心底一個激靈,趕緊幾筷子扒拉光面條,想了想,把湯也喝個幹凈,拍下二十文欲走。

他這一起身,就急了,加上添置了桌椅的棚子比較擁擠,險些和身後同時離席的那位撞上。他表面圓滑但其實骨骼粗糙,遇見老古董尤量感不敢發作,卻不代表他逢著誰都要夾著尾巴。尤其是身後那位的動作讓他委實不爽,要說撞上就撞上吧,偏偏在衣裳接觸的瞬間就縮了回去,讓他覺得背後一空,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無端賣弄!

不過,怒火剛起就熄了。

呃,怎麽竟是這個殺星。對了,禁足令,據傳此人已是新晉血蟻。嘿嘿,惹不起。

他小心挪到一邊,賠笑道:“高爺,這麽早。”

高行天上下看了這人兩眼,記得這人叫做馬鈞,因為有些消息渠道,再加上獨門的水上功夫,江湖人送綽號見風使舵。此人在蟻窩混得不錯,儼然第二個王不破的架勢。

高行天有事在身,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出了棚子。

天色這麽早的時候,酒館、當鋪、雜貨鋪等等都是不開的,街上行人著實不多。

高行天穿出街道,行走在灌木林窄小路徑,一會兒功夫,擡頭注目,半山間的紅墻綠瓦漸漸清晰。

待到山腳下,高行天選了一處樹叢站定。

等待是一種絕對被動的選擇,時間的流速似乎變得極為緩慢,令人難熬,倘若結果也是個未知的話,簡直就是折磨。

世間大多數人不喜歡等待的滋味。

然而殺手卻不這麽看,作為萬分注重結果的一類人,他們善於等待,習慣等待。等待是積累,等待更是考驗。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成功,雖然殺手也相信運勢,但是一心指望撞大運便如夜半盲人履河冰,轉眼即是滅頂之災,他們更願意相信長久的等待和耐心終究會轉化成無敵的運勢。

黑螞蟻突然交代這件事,只說了等人的地方,問及其他,送信的又表示的確不知。

至此,高行天心中也沒有多想。

與其考慮是誰,不如把注意力轉移到周圍環境上。即使身在蟻窩,也不代表處處安全。他對四周寸草寸土,樹上樹下,未曾放松一點警惕。

這個地方還是有點古怪的。

譬如丈許遠的那處草壤,高行天就越看越不對勁。那裏草勢過於整齊,草色也與旁邊的野草深淺有別,最明顯的便是那裏的泥土有翻動過的跡象。

陷阱?機關?誰布置的?

不過,可以打消去檢驗的念頭了。審視間,忽有沉郁的響動從地下傳出。

那塊可疑的草皮漸漸浮起,大約離地升起三寸高,然後左移,露出一個洞口。

竟是蟻巢的出口啊。

確定了這個事實的殺手卻雙眉緊皺,眉心的刀紋輕跳。

疾風吹掠,洞口處兩條潔白細帶飄飛起又落下,像是晨光中穿草繞花的蝴蝶。

一個人自地底緩緩走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