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我聞〔六〕(第2/3頁)

山巔、斜坡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屍體。

該出手的不出手,三流貨色則搶著爭食。

殺手如果無法一錘定音,那跟聚眾匪類就沒了區別,只有徹底拋下臉面,放之任之,才會做出這等局面。王不破一路緊追,心裏頭再明白不過了。思及蟻窩近四十年的發展演變,不忘舊誓的上層選擇眼下的激烈做法也是必然。刺殺天下第一人,最初的鴻鵠志向如今誰人曾記?蟻窩難敵幾十年歲月的量變腐蝕,逐漸臃腫的小鎮正在變為藏汙納垢的避難所。也是預料到這一點,帶頭者定下向北的決絕傳承,警醒再警醒,可是向北之舉又能激勵幾人?歷屆蟻王都無法完成的事情,拿何來感染蓬下蠹蟲。

王做到的事,蟻民無法做到。

因此才立下規矩,讓你們也可為王。

清潔循環的規矩主要就兩個。

試煉儀式與功勞簿。

試煉儀式把著進來的口子。除了最先聚攏的第一批蟻民,後進者都逃不過試煉的亂刀殺陣。蟻王、蟻後直接插手試煉儀式,這麽多年過去,確認名單人員、選定試煉日期、監督現場、指派擔保人等細節一如當初。進入的新蟻幾乎始終保持高水準,若無幾分真本事是無法在殺戮場站到最後的。

試煉儀式難動手腳,功勞簿則不一樣了。

所謂功勞薄按職能劃分就是:兵蟻斬殺布武有功,玄蟻明律賞罰有功,巡蟻清邊狩敵有功,工蟻產出量造有功。蟻民的作為會轉核為實績,填入功勞簿,且分高下排名。螞蟻一年需要完成多少功勞實績沒有具體要求,但是誰的頭上都少不了每年的公派任務,血蟻亦是一樣。

現在除了公派,其他記入功勞薄的實績都能拿來暗中交易。

就拿兵蟻做個比方。這些隱形匿名的殺人者,下手幹凈異常,通常連一點線索都不會留下,一件勾當犯下說是誰的那就是誰的,雙方默契就好,這種私下的小動作根本無法監管。

有一定額度的實績打底,便能反轉回來,直接作用於公派任務的難度。

這個道理是蟻民慢慢揣摩出的,它蘊造了交易實績的潛流。

事實證明,實績突出者,輪到的公派任務往往比較輕松,實績落後者,領到的公派任務則相對艱巨。對於功勞薄排名中下遊的螞蟻來說,公派的砝碼不斷加重,如果實績趕不上來,那麽遲早會被超出個人能力的公派任務壓死。

這是變相的淘汰,去蕪存菁,蟻窩從來不是走投無路之人的保護傘。

公派任務無法違抗,抵充公派任務的手段只有一種,那就是上交罰銀。然而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這麽做。因為罰銀的價值意味著某人的全部家當,這全部的家當包括金錢以及一切可充抵金錢之物。抵充金錢之物可以是獨門的功法、深藏的秘密,乃至親眷的性命。交了罰銀即成了受人操縱的傀儡,有些東西一旦交出根本無法贖回。

王不破就被公派折磨得不輕。

他沒有選擇交易實績,他事事算得太精明,面上無憂,而一朝利害關系排山倒海壓來的時候,怎麽操作都晚了。王不破也沒有選擇繳納罰銀,他難以承受那個數額,更無法接受那種代價。其實直到雪山老祖出現之前,王不破仍覺得有完成任務的可能。得到桑玉躡垂青,晉級血蟻,走上通向蟻王之路,這種迷夢他亦有過啊。

王不破被陸無歸殺氣激將,各種念頭便各種層湧不休,思念不集中他就趕得急了一些,十分迫近前方的戰團。

山巔雷子集爆一刹,田中道、楊儀遭到重創,場中怪異的戰局頓時難以為繼,夢中人果斷帶傷突圍。鄭翠娥明白事態不可逆轉,也挑了個不同的方向遁走。再加殺下山巔的楚項舞,一時間侵入蟻窩之敵分成了三路。

按道理,螞蟻們應該全力圍殺鄭翠娥、蕭衍,然而現在的焦點卻是突然出現的無量海青年。

之所以搞成這樣,完全是因為那小子太過火了。

黑暗裏刀光不斷閃爍,令人心神為之眩,死在此人刀下的螞蟻至少有十人,這僅是王不破親眼所見的數目。離得近了,王不破愈發感受到楚項舞刀法詭異之處,刀尖一滴溜星芒在沉漆的夜色裏始終閃亮,星芒拉劃出道道死亡的軌跡。離奇的是,被斬之人看似可以躲避,偏偏總遲滯了半分。

圍在楚項舞身邊與其一起高速移動的黑影慢慢減少,六變五,五變三,三變二,逐漸消失。

好奇也罷,手癢也罷,王不破覺得冰冷的身體應該再活動活動了,快要出擊的時候,他提前減速,眼角余光巡掃,四周跟蹤的身影亦少了許多。

做還是不做?

王不破猶疑間,前方一排密集爆響,估摸著距離應在十五丈開外,已是遠遠超過了黑夜觀察極限,憑借經驗,王不破猜測那應是樹木彎折、長物破空的聲音,大體上他已經曉得誰攔截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