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余音〔下〕(第2/3頁)

自此,混日子就成了吳敬啟生活的不變基調。他唯一需要警惕的只是虛懸每一名螞蟻頭頂的功勞簿。

吳敬啟於界碑出發。

向北。

他不穿行折羽山,直接繞道向北。

蟻窩向北有路,但是極少有人走這條路。因為這是一條專屬於王者的路。如果蟻窩完成交替,誕生了新的王者,那麽五年之內,新的王者必須去一次朱崖,履行使命性的刺殺。否則,新王的權威無法得到眾蟻的認同。初代蟻王向北,然後死返於他親立的界碑之下。之後的蟻王無一例外,均堅定的執行了向北一刺,結果只有屈灑活著回來。

相比於蟻王生命中必須完成的艱難任務,螞蟻們則需要每年完成一件蟻窩的公派任務,巡蟻也好,工蟻也罷,都逃不過這一關,只不過他們的任務難度遠低於兵蟻。對於任務,吳敬啟只求簡單,而他萬萬想不到這個簡單的押送任務竟會讓他這種小人物也能踏上向北的道路,活在蟻窩的年月裏,吹過眼角的風從未如此勁烈,執挽韁繩的手從未如此緊張。

晝夜兼程,偶有小休,第三日的黃昏,吳敬啟終於望見了那座武林巔峰。

朱崖巍然矗立於幽州最南方,高逾四百丈的孤崖色如丹砂,狀如一個不規則的梯形,山崖正面斜彎似殘月之弧,朝著遙遠的帝都明日城。山崖背面則筆直垂立平整如鏡,對著可謂近鄰的螞蟻窩方向。天空浮雲仙靄作刀,山崖崖頂仿佛被這雲刀橫切了一下,最高處呈現出一個天然平整的平台。群山西來,尊隔數裏,遙遙匍匐在朱崖的腳下,一傾波光閃耀的圓湖環偎著崖南的千仞絕壁,山崖其余兩方向卻是平原開闊,青綠無邊,極遠處依稀見得兩三炊煙。

吳敬啟湖邊打馬,繞向武陵山莊的正門入口。

疏淡崖影半落圓湖,分割出一個陰晴互生宛如太極般的湖面,空幽的景色裏不見一人,馬蹄踏草,心也入境,朱色山崖在吳敬啟的視界裏緩緩的移動,仿佛與湖中的水花一同輕輕旋轉著。吳敬啟仰望著高聳的朱崖,心底自然而然的泛上來一個人的名字,司馬窮途。

天下第一,夫唯不爭,司馬窮途。

這個當世的絕頂人物雖然久久未有什麽舉動,但是武林人無一認為他的地位有絲毫降低。

挑戰司馬窮途?現在還有多少人這麽想,並且勇於一試呢?

吳敬啟平生第一次大膽的往這方面聯系。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然後人的名,崖的影,他的心頭就被那威嚴的崖體陰影籠罩著,畏懼不已。敢於向朱崖至高無上的存在亮劍,三代蟻王是懷著何等的壯志啊。感慨間,朱崖的正面景觀逐漸展露在眼前,吳敬啟刹那呆住。如果不是尚騎在馬背上,他此刻必定已挪不動腳步。

武陵山莊有著兩個別名。

其一朱崖。山莊座落的崖體山石砂土皆顯赤紅,綠蔭草木亦難掩這丹砂之色。武林通常以座落地點作為勢力的代稱,很好理解。

其二武冢。

吳敬啟眼前赫然一片武器的墳墓!

一把又一把,一柄又一柄,一杆又一杆的武器林立在黃昏下,曠野中。這些無主刀叉劍戟的數量之多,堪稱難以計數,覆蓋方圓七十丈。武器有的已經銹蝕朽壞,破損不堪的在晚風中搖曳,望之令人心酸。有的卻依舊宛然如新,光華流轉,殺氣森寒,懾得飛鳥不得落。蒼然的老奴與稚嫩的小仆徘徊在冢間,默默的打掃照料著。兩人做事恭敬,盡管墳冢無名,但是見器如見人,山莊的敵人也罷,朋友也罷,這些武器的主人當年可都是曾經叱咤風雲的豪傑。

如果把時光拉回至四十年前,然後再放開,任它疾速快進,靜立於此的人,當可以看到不斷凋零的武器如雨瀑一般隕墜。

一滴雨一條命。

四十年前一場暴雨,二十年前一場急雨,兩場風雲變幻間小雨點淅淅瀝瀝不停的綿續著,到了今朝卻是幾乎雲消雨停了。

吳敬啟翻身下馬,於冢前施了一禮,揚聲道:“老人家,請問這裏可是武陵山莊?”

對面人久無應答。

山風晚來,陣亡在武冢的器刃之上。

無數段被切割的風語令千器鳴響,合出恍惚肅殺的鎮魂曲音。吳敬啟感覺山風拂過的後背隱隱發涼,他再拜,心底發狠,猛然提高音量道:“老人家,敢問這裏可是武陵山莊。”

小仆往吳敬啟這邊看了一眼,拉了拉身邊老人的袖子,那老人轉過頭,用渾濁的眼珠子尋找著人,然後有氣無力的喊了兩句。

吳敬啟扯長了耳朵也沒聽清老人說了什麽,他系好馬匹,向前走去,問道:“老人家,你說啥?”

老人搖搖頭,迎上幾步,慌張著急的道:“這位大俠,您啊,您要去山莊,就自行前去,俺們祖孫不是習武的人,啥也不懂,你不要拜俺,俺們只是受山莊照顧,平日在這裏打掃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