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秋水築〔四〕(第2/2頁)

“燕州是完全的軍事管制,向來與北漠人針鋒相對,從未通過邊,亦未開過商,東北有的只是無止盡的血腥故事。殺戮這種事,無休無止,現在贏了固然好,可是若有一天燕州敗了呢?燕州埋下的仇恨是不是我們也要一起承擔?”回玉橋跟隨李無憂的腳步不緊不慢,他的聲音也是一樣不疾不緩,不卑不亢。

李無憂聞言,臉色不豫,他特地轉眸瞥了回玉橋一眼,漠然的道:“敗了?戰敗便按照戰敗的規則辦,古來最烈無非屠城之後一把火。贏了宰人,輸了被人宰,敢打仗就要接受這個規則。燕州是個絞肉場,涼州又少死多少人嗎?當下占了優勢,就要趁勢追擊,打得他們爬不起來。我們不是神,我們是凡人,凡人要保持謙恭,要實際一點,刻薄一點,凡人怎敢濫施那莫須有的仁慈。朱相嘛,治國可以,但是對外那一套,哼哼,軟弱不堪,一點不靠譜,苗望北抵制他的和議,我完全支持,抵制得一點沒錯。敵人是用來消滅的,不是拿來做生意的,想做生意?打贏了全是生意。我們和北漠通商多年,玉橋,你覺得北漠人的貨物給這座城市帶來了什麽?什麽也沒有,你看看,只不過造就了多少炫富的傻瓜啊。”

兩人一會兒功夫,就出了走烏巷。巷外連通平朔城有名的載瑞大街,這條街的兩邊都是茶樓酒閣,素來熱鬧,只是現在時辰尚早,涼州人並沒有早起的習慣,再加上昨日北漠人鬧事,街上要比往日冷清許多,行人寥寥。剛才李無憂最後言語所指,乃是向著一個穿著雪貂皮,大清早就在酒樓門口敲打喊著買酒的醉鬼。

“門主,以您的地位,委實不宜發表這種言論。您對朱相的不滿是您個人的意見,但請不要沖著我說,也不要對著門下宣揚,這種抱怨通常是在家裏對著墻說的。”回玉橋轉而打量著酒鬼哆哆嗦嗦的背影,皺眉道:“他好像真的冷,醉到發癲了吧。”他仔細觀察,這條大街可疑的人似乎並不止那披著名貴雪貂皮的酒鬼一人,街下樓上露面的稀少的八九個人,卻至少有三人投來打量的目光。

其中表現最明顯的則是一個迎面而來,赤裸上身的推車漢子。漢子體格精壯,小車滿載,車上堆著幾個鼓囊囊的大面袋。另有一個抱著長劍的潦倒中年人,此人倚在前方墻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李無憂。還有一個站在茶樓二樓外欄的女子,她清麗脫俗,一襲青衣,靜靜俯瞰著長街,淡雅無言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

“呵呵,說姓朱的兩句又如何,我又沒要求他下台。坐在那個火山口的位置,怎就不讓人評論了?你不想聽,那你捂上耳朵啊,我權且把你當面墻,就算面壁思過了,哈哈哈哈。”李無憂放聲大笑起來,然而他一直目視前方的目光卻忽然偏移,盯上了那個推車而來的半裸漢子。

漢子與李、回二人相對而行,愈行愈近,已然推著小車進入了李、回兩人身前三丈的距離。李無憂含著笑意的眼神就在這個時候落在了他的身上。漢子沒有擡頭,可是他的裸背瞬間密布細小汗珠,推動小車似乎變成了一項異常艱巨的工作,他的腳步也變得遲緩,沉重的呼吸聲連街邊人都聽得見。

兩丈五。

兩丈。

丈八。

道路平坦,神經緊繃的漢子卻像是走在垂直的山峰,他的手抖得厲害,以至於車上的口袋即將掉落。漢子終於停車,他慢慢放下推車扶手,極為小心謹慎的固定好口袋,側一步彎腰,平伸汗濕的雙手,竟然選擇滑伏於地,口中念念有詞的開始膜拜,此時山上宮的鐘音余韻未消,他的舉動完全符合一個最誠信的教徒。

李無憂的面容閃過失望之色,他從漢子的身邊走了過去,懶得再看此人一眼。不過他已然被激怒,猛虎獨步,雄獅領行,王者的路上可以有挑戰者,但不容螳臂當車的冒犯!李無憂森冷望向墻角那名抱著長劍的潦倒中年人。而那中年人竟是一直瞅著李無憂,雙方刹那一對,中年人瞳孔急劇收縮。李無憂的眼神仿佛過眼雲煙一樣飄渺,恍似萬物不在心,超脫凡俗,這一雙眼睛因高貴而純真,因純真而高貴,可是它之所以如此高貴不可攀,純真不可褻瀆,卻是因為內裏暗藏的無盡殺機。

中年劍客的臉色大變,他拔劍!

選擇拔劍,完全是他下意識的一個舉動。

雖然,他守候在此處就是想尋一個拔劍的機會,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

但拔劍不是現在。

可是沒有辦法,劍客無法控制自己的氣機。他絕非不懂蓄勢的庸手,然而他積蓄已久的勢竟被李無憂一眼望穿,一眼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