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章香河雪〔一〕(第2/3頁)

陸無歸笑道:“朋友有很多種,我們中原還有句俗話,叫做可以同貧賤,不可以同富貴。這句話比酒肉朋友不可靠說得透徹。”見哈魯奇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陸無歸繼續道:“我聽說過一個故事,你們北漠有兩個王,他們幼時饑寒交迫,僥幸被一只母狼喂養長大,而這兩個喝著同樣狼乳的王一朝長大就相互殘殺,最終活下來的人奪取了部落。富貴面前,你們北漠人和我們中原人走的是一條路。”

“嗯,你說的事情的確有。不瞞你說,這就是我們狼歌部落的事。奪取部落的是一位名喚桑孔的先王,他殺死了他的好朋友達爾。這是悲傷的故事。可是朋友,你說的和我說的完全不是一碼事。一部不容兩王,他們的命運在降生之時就已經注定,部落需要一個強者的引領,這是天啟,這是神的旨意,這與友情無關。我們北漠人沒有富貴的概念,我們珍視的是榮譽,因為榮譽,部落人的友情堅固如冰洋盡頭的冰山。”言於此,哈魯奇頓了頓,其眼神不經意的攜了少許傲慢、少許偏見,但他先向陸無歸微頷首以示尊敬,然後道:“恕哈魯奇直言,中原人太善變了,你們為了達到目的心無敬畏。你們的友情就像河岸的雪,看似忠貞潔白,但隨時可能融化成一攤汙水。”

陸無歸沒有絲毫的介意,倒是頗感興趣的問道:“命運?你們相信命運?”

“萬事萬物都有它的運行的軌跡,命運其實就是一條軌跡。”哈魯奇指著遠方的香河,道:“命運好比河流。那條河流你們中原人稱之為香河,我們北漠人稱之為塞克蘇河,塞克蘇河七成的水來自天脈大雪山南麓的冰雪。大雪山晶瑩的雪花就像一朵朵澄澈的靈魂,那些雪花在夏季來臨之前,沒有一朵相信它會融化,沒有一朵相信它會匯進命運之河。中原人,你也是一朵雪花,只不過啟迪你命運的夏季還未到來。”

陸無歸散漫又肆意的張開雙手,活動著臂膀,陽光在臉頰的油彩上又塗上一層閃亮光澤,他擡頭望著藍天,懶洋洋道:“遠行人,按照你的說法,黑暗的雪花也會聆聽到天啟嗎?”

“黑暗的雪花?不,雪花太弱小了,那是普通人的稱謂,你是一頭強大的雪狼。”

“這有什麽區別?”

“越是強大的個體就越會抗拒命運,但是他們仍然無法橫渡命運之河,只有虔誠才能得到救贖。”

陸無歸搖頭笑道:“哈魯奇,你不僅是遠行人,你更是一名狂熱的巫祭。我的前方是一條什麽路,我早已看清,而且走得很遠很堅定,我十分崇敬執掌命運與主宰的天啟之神,但是我不必聆聽天啟,我有自己的選擇。”

哈魯奇哈哈大笑,把酒壺遞到陸無歸面前,道:“朋友,喝口酒吧,孤獨是王者的資質。”

陸無歸拍了拍哈魯奇的後背,謝道:“酒雖好,不過它並不適合我。”

哈魯奇面露遺憾之色,轉身把酒壺拋給一個馬上的騎士,大聲呼喝了幾句狼歌部落語。那名騎士舉起酒壺,喝了一大口,一抹嘴,隨手將酒壺向天空擲去,不等酒壺落地便有另一名騎士催馬趕上,這名馬上勇士接住酒壺便是一陣痛飲,然後再將酒壺高高扔起。幾個拋接下來,壺中酒已盡,北漠人的酒興卻剛起來。

哈魯奇撓撓頭,極目眺向遠方,隨著隊伍的行進,寬闊的官道遠方現出一片樹林,樹林裏依稀飄揚著一面杏色酒旗,哈魯奇面色一喜,打了個響亮的口哨,高興的向陸無歸道:“朋友,上馬。前方應該有個水灣酒家,走了大半天兄弟們也乏了,我領著他們去痛飲幾杯。”

徒步行走的皆翻身上馬,除了陸無歸與駱鈴,大部分馬匹都騎乘了兩人。加速前進的商隊鼓蕩起煙塵,遠觀如驟起的大漠風煙,醒目無比。

官道在這裏緊挨河流。風自香河來,掃過柳樹林,吹起高掛的酒旗。林邊除了有一間酒家,還搭著一間茶寮。兩處生意相隔不過百步。北漠商隊抵達得正是時候,一支商隊剛剛休整完畢,酒足飯飽的撤離了酒家。

哈魯奇率領的商隊忽略了茶寮,直奔酒家。哈魯奇翻身下馬,在腰間一摸,看也不看的便塞給迎出來的小二一錠約莫十兩的黃金,吩咐道:“加幾張桌子,多加幾張!酒肉上足!”

小二略顯疲態的臉面立刻容光煥發,一揮毛巾,高聲唱道:“掌櫃的,北漠的爺們要加桌子!酒肉上足!”

這間酒家地方不大,酒屋裏只能容納十來桌客人,但是四周寬敞,一些桌椅板凳雜鋪在林間空地,與樹幹上拴系的馬匹車輛相鄰,相當於散席。剛走的那隊商旅其實就已經達到了酒家待客的極限,但是倚著門框打哈欠的掌櫃被哈魯奇的闊綽出手猛的刺醒,他立馬拉出三個夥計,吩咐去旁邊的茶寮討借桌椅板凳。酒家本來還有兩三桌散客,他們瞧見氣勢洶洶的大隊北漠人,不禁露出厭煩的表情,亦不久留,提前結了帳。如此這般,酒家倒是堪堪容下了這只北漠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