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今宵憶夢寒(第2/9頁)

從那天起,無論白天還是黑夜,也無論刮風還是下雨,只要少女一看窗外、樓下、院旁、河邊的那個方向,就定然能看到那個站在花樹下的少年。花開了,又謝了;樹芽長出來,又發了滿樹的新葉,少年依舊站在那裏,眼神仍是那樣癡情,神情仍是那麽專注,只是他的臉卻一天比一天瘦,而人也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尹梅意眼中有了淚光:“想那夜裏,更深露重,寒意侵人,他只穿了薄薄的一襲絲袍,卻如何抵受得住那風寒?這樣子的煎熬,娘……實在是……終於,有一天,娘再也撐不下去了。”

一顆晶瑩的淚珠從她臉頰上緩緩滑落,趙長安心中酸楚,忙用絲巾揩去那滴淚水:“娘,別說了,您身子太虛……”

“不,孩子,你就讓娘說完吧,把這已擱了二十八年的話全都說出來,娘這心裏面,也就會好過多了!”趙長安心疼地將母親扶靠在懷裏,不再阻攔。

“娘病倒了。也不知昏睡了多少天,迷迷糊糊的,卻好像又見到了他,他……他居然來到了娘的床前,輕言細語地對娘說話。可無論娘再怎麽用心,也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他……還……還拉著娘的手,拉著就不松開。年兒,你不曉得,當時娘心裏有多麽歡喜啊!這定是觀世音菩薩見娘和他太可憐,特意把他托夢到娘的夢中來了!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娘醒了,不見他在床前,卻聽見外屋你外婆正跟人說話:‘多虧趙公子的藥,小女的病這才有了起色。’那趙公子說一口很好聽的地道官話:‘晚輩的藥雖好,可小姐的身子太過孱弱,這病又起得急,來勢兇,若要痊愈,仍需靜心調養一段時日,方能見效。’你外婆道:‘那還得偏勞趙公子您了,外子病勢沉重,唉,我只恨不能把一身分作兩處,來照料他父女。’趙公子道:‘夫人只管放心去照顧尹大人,小姐的病,晚輩一定會盡心盡力的。’這時丫環進來,見娘醒了,很是歡喜,忙到外間喚你外婆,你外婆趕進來,沒想到……沒想到跟在你外婆身後進來的那個人,白衣金冠,竟然……竟然會是他!”

趙長安已猜到了:“他就是趙公子?”尹梅意看著兒子的目光又癡了,似又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繡樓中:“娘當時就傻了,也不知後來他和你外婆又說了些什麽,說了有多久,直到……直到樓中,只剩下娘和他兩個人。他……瘦多了,整個人都瘦了整整一大圈,就跟你現在一樣,大病了一場似的,好像就是一陣輕風,也能把他給吹走似的。娘看著他,又是歡喜,又是傷心,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老半天,他也是不說話,突然,只一步,他就沖到床前來,一把,就……拉住了娘的手。這……這就足夠了。娘的病,在那一刻就全好了。”

“可為了他能天天來給娘‘治病’,娘仍舊躺在床上不起來。有時,半夜裏他也會來,娘就和他兩個人悄悄地到娘家的後花園一一疏影苑去,在那株綠萼華樹下一齊坐著,也不說話,只要能看著他,再聽他為娘輕輕地吹一曲《花間詞》,那娘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開心也最幸福的人了。年兒,娘這一生之中,最最歡喜,也最最快樂的,就是那幾個月了。唉,要是時間能停留在那一刻,再也不要繼續下去,那……該有多好?”

“可你外公的病卻是越來越不成了,最後,那年深秋,他離開了娘和你外婆。娘哭壞了,他也很傷心,而且還很著急。因為,娘既遭父喪,那……在以後的三年裏,娘就必須服喪,不可談婚論嫁,娘和他就要再等三年才能在一起。三年,一千多個白天黑夜,那時間,該有多長哪!”

“而他,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也有了煩心事。他突然有什麽事趕著要去辦,必須馬上離開姑蘇。最後的那一晚,半夜他又來了,把娘又帶到了綠萼華樹下。可他卻沒有吹笛,也不說話,臉色也特別難看。整整兩個多時辰裏,他就一直緊緊地握著娘的手,看他那眼神,好像一松手,娘就會像那苑中的風一樣,倏忽消逝不見了。他就那樣讓娘越來越害怕,越來越心慌地看著娘,最後,天已大亮了,才開口:‘梅意,家父和四弟來了好幾封信,有特急的事情,催我馬上離開姑蘇,回家去辦。’他擡頭看了看頭頂簌簌搖動的梅枝,愁悵滿腹地嘆了一聲:‘梅意,我不能再陪著你,看這綠萼華花開時的韻致了。不過,只要家裏的事一辦完,我就會馬上趕回來看你,即算一時半會兒來不了,我也會請大媒登門拜訪,先……把咱倆的親事訂了,等三年後,梅意你的父喪期滿,我再迎娶你迸門……’他還說,幾天前,他剛得了一塊上好的和闐美玉,已請了全國最好的玉工在雕琢,他要把那塊玉做成兩方祈福求壽的玉佩,在上面分別刻上四個字:嘉德必壽,美意延年。兩方玉佩,他留一方,另一方,便是他贈與娘,我們二人的定情之物,若無意外,兩方玉佩當在明春杏花再開之時雕好。而那時,也就是他的大媒上門來求親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