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血淚相和流

次日酉時,趙長安正躺在軟榻中,與母親在長生殿後的殿廊下吃著瓜果閑話,宮監來報,宮裏來了四位公公。皇帝常有各種旨意頒下,趙長安、尹梅意早習慣了。於是將四名太監請入,設香案接旨。原來皇帝現正駐駕城外三十余裏的太白山賞春,念趙長安身體已然好轉,久居深宮亦是氣悶,特命他即刻趕去侍駕,君臣一同領受初春清麗的美景。接他的車駕已在王宮的東南門——清華門外候著了。

趙長安接了旨,便要去更換朝服,尹梅意忙叮囑:“還是換上那襲金絲繡龍白袍吧,不然皇上又不高興了。”

“是,娘。”

尹梅意又囑咐:“讓馮先生、華先生一道去,也好有個照應。”

宮女道:“啟稟娘娘、世子殿下,華先生三天前被好友請到西山遊玩去了,馮先生昨兒個一早離了宮,到現在還沒回來。”

尹梅意並沒有在意:“哦!那就算了,反正禦前的殿前司侍衛也多。年兒,你的身子才好些,不敢累著了,看看時辰差不多,就向皇上告乏,早去早回!”

“是,娘!”

趙長安換上繡龍白袍,簪上盤龍金冠,乘軟轎,由一群宮監簇擁著到了清華門外,見接自己的是一輛金根車,還有六十名殿前司侍衛隨侍。將他攙上了車,跨轅侍衛策馬揚鞭,驅車向南,馬健車輕,半個多時辰的工夫,車已到了太白山下。一縷淡淡的暗香從窗外襲來,擡眼望去,漫山遍野俱是粉白相間的杏花花樹。一望無際的花樹,如海潮,如雲朵,如密雪,讓所見之人無不眼前一亮,心暢神舒。但這清麗動人的美景,舒暢的是別人,卻與他無關。

車到半山腰的涵芳快意樓前停下,才下車,一縷清風掠地,拂動他的數層衣袂,萬千片或粉或白的杏花花瓣離枝而飛。那花瓣,如夏夜滿天的繁星,在半空中自由自在地輕舞,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落在他的肩頭、發際。但他渾然不覺,穿過五色繽紛的花雨,向樓階前慢步行去。

兩三片花瓣兒從他眼前冉冉飄下,視線不覺便被其牽引。他擡首,透過橫逸斜出的花枝,望了望遠處的天際——暗雲低垂,隱隱有悶雷聲滾動,要下雨了!

他的心倏地一動,腦海中浮現出初見子青時的情景:她著粉衫,持酒壺,裊裊娜娜,上來斟酒。發鬢上,簪了兩朵小小的白茉莉花,與此刻這漫山遍谷的杏花,頗為相似……他早已麻木的心不由得輕顫了一下,一股久違了的酸楚、疼痛的感覺刹那間彌漫全身,他不禁輕哼了一聲。

迎上來的兩名太監見狀問:“殿下不舒服?”

“哦,我久不走動,身上乏力,扶一扶我吧。”

“是!”兩太監扶他徐步登階,將到盡頭時,見一人滿面含笑,立著相迎,正是趙長平。

剛待下跪,趙長平早一把托住了他:“算了算了,你身上有傷,就免了吧。”

趙長安仍堅持道:“禮不可廢。”

“好啦!這裏就你跟本宮,哪來那麽多的規矩!”笑聲中,他挽著趙長安,一同進樓。趙長安一怔:“皇上不在?”

“哦,剛才樞密院的知院事來報,說是西夏派來特使,要和我朝重議‘歲賜’,皇上已起駕回宮去了。臨走前,命本宮留下來,陪你一道賞春。”他對趙長安眨了眨眼睛,神秘地笑了,“趁著皇上不在,本宮有樣好東西,要在世子面前現一現,讓世子替本宮估個價。”

“呃,”趙長安強打精神,“不知太子殿下要令臣所鑒的是何寶物?字畫,還是古玩?是珠寶,還是玉器?”

“都不是!”

心力交瘁的趙長安實在不想再繞口舌,玩這種“猜寶”的把戲了,但出於禮節,仍勉強道:“太子殿下,您就莫再難為臣了,臣的腦子笨得很,猜不出,您就直言相告了吧!”

兩人攜手進到樓內,裏面已擺好了兩張桌案,一張在樓正中,高高的台階上;另一張則在階下左側。樓中地下鋪著一巨幅波斯壓花軟地毯,猩紅的顏色與樓外的萬千杏花甚不諧調。

趙長平滿面紅光:“不是珠寶,卻比珠寶更貴。是人,一個萬裏挑一的人!藏秀閣新羅致來了一個歌姬,叫飛卿,聽說不但歌唱得好,舞跳得也棒,長相也沒話說……”

“哦。”趙長安漫應。

趙長平仍興致勃勃:“本宮特命人去把此女傳來,伺候今晚的酒宴,不然的話,要無美人,這寡酒喝著有什麽味道?等下瞧完歌舞後,世子你可要即席賦詩三首,湊個興哦!”

“啟稟太子殿下,臣不敢承這旨。臣近來頭腦昏聵,沒有文思。”

“不成!”太子斷然道,“別打馬虎眼,今晚這三首詩,你是作定了,若再找借口,本宮就罰你再作五首!”趙長安無奈,只得躬身承旨。於是,二人分坐案後,片刻間,珍饈美點已傳了上來,卻沒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