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別離黯神傷

秋日的鳳翔,陰雨綿綿,真把人的心都澆透了。一早,趙長安便被程守純請去城外的太華寺,與住持參禪。

其實,他更願待在後院與子青耳鬢廝磨,但子青勸他,還是去的好。趙長安不願拂了她的意,當即笑道:“是!遵命,世子妃既已發下話來,奴才又怎敢不從?”一伸頭,不待她反應,已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隨即箭步搶出門外。

待他離府,子青擎傘下樓,三拐兩繞,到了府東頭的宜桂山堂。淡幽的桂花樹蔭中,掩映著幾間精舍,遊凡鳳擁被倚坐在湘妃竹榻上,望著竹簾外無邊的雨絲怔怔出神。聽到腳步聲,他亦不回頭:“子青姑娘有事?”子青凝望他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只說是來看看他的身子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養了這些天,我已經不要人扶就能自己走了。哦,對了,他呢?”他看看子青,“你不陪他,倒來看我?”說完詭秘地一笑,眼中有一絲戲謔。

“殿下到城外的太華寺參禪去了。”子青被他看得心中突突亂跳,不由得低頭,卻聽遊凡鳳輕嘆一聲:“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年兒身份雖高,可他卻從不看重這些。”他似是自言自語,又用戲謔的眼光,看了看面頰已慢慢紅起來的子青,“我要是個女孩子,才不管什麽地位、身份,早就設法跟他成就了好姻緣。切莫像我……”他悵惘地望著簾外一院在雨中寥落的參差桂樹影,“落得個老大徒傷悲,既耽擱了別人,也誤了自己。”

子青目光一閃,問道:“先生說的別人,是誰啊?”

遊凡鳳沒留意到她臉上古怪的神色,緩緩吟道:“清江一曲雪壓枝,三十年前吹笛時。自別玉人雪舫後,何顏臨水對幽姿?”

子青輕聲問:“先生這詩,說的好像是梅花?”

遊凡鳳黯然點頭:“三十多年前,我武功初成,求名心切,是以就孤身一人,仗劍行天涯。這一闖就是八年,直到名也有了,人也疲了,這才想起,姑蘇還有個人在等我。一旦想起,就覺得連一刻也不能再拖,就找了匹最快的好馬,日夜兼程地往回趕,只恨不能長出雙翅膀,一夜就回到她身邊。可才過遼境.就遇到了尋仇的彭家八虎、青雲觀滅欲道人、遼西鐵威鏢局和萬殺門一幫人,我跟這幾夥人鬥了整整十六個日夜,最後雖然把他們趕盡殺絕,可自己也重傷暈倒在亂石灘上。”

“既然先生現下還能安安穩穩地在這說話,想是當時有人救了先生?”

遊凡鳳目注虛空,嘆了一口氣:“唉!她這一救,也不知是好是壞,是對是錯,可……從此以後,大家都被我給害了!”

子青聲音發顫:“害了?怎麽先生這話,子青聽不明白?莫非,先生竟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遊凡鳳痛苦地閉眼:“我不是有心,但卻並非無過。恩人她是真心待我,而我當時卻只是一時的心性……唉!在恩人府中養傷的七個月裏,我念念不忘的,還是遠在千萬裏之外姑蘇府中的她。所以,忽然有一天,我就不告而別了。”

子青不禁咬牙:“先生你……也太狠心了,你一走了之,難道就從沒替……恩人想過?”遊凡鳳淒然點頭,黯然垂首:“你說得對,我豈止狠心,根本就是個畜生!捫心自問,當時還真沒替她想上一想,只因……當時我還不明白……”兩人各懷心事,一時俱怔在了堂中。

半晌,子青輕輕問道:“聽說,世子殿下的母親,宸王太後,未出閣時的閨名是梅意?”

“是!”遊凡鳳瞅了她一眼,“子青姑娘怎會曉得她的名字?是年兒告訴你的?他居然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她不答反問:“那……姑蘇的那個人就是王太後了?那先生怎麽又沒跟她成就了好姻緣,‘花開堪折直須折’呢?”遊凡鳳呆愣良久,方低喟:“只因為……等我終於趕回姑蘇後,才發覺太遲了,已經無花可折了……”

一言未畢,簾外檐下一聲冷笑,風聲疾起,“嗖!”一條黑影猛撲進來。黑影中裹著一道亮光,在暗淡的雨霧中,閃射出奪人心魄的殺氣,令一旁的子青亦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閃電一劍,疾刺半臥榻中的遊凡鳳!“啊!”子青失聲驚呼。驚呼聲中,劍光已到了遊凡鳳的咽喉。

遊凡鳳重傷未愈,又無一絲一毫的戒備,就在這刹那間,森寒的劍尖已刺到了他的咽喉,他頸部的肌膚被逼人的殺弋迫得驟然緊縮起來。他一生中惡戰無數,但還是第一次離死亡如此接近!

刺客早伏在窗外多時了,只因他回憶往事,心神激蕩,竟無絲毫察覺。這時,刺客趁著他心境最為傷痛、防守最為松懈、反應最為遲鈍時突施殺手。眼看這一劍就要洞穿他的咽喉,他已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