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南可采蓮(第4/7頁)

平夫人、陸擎天、衛三觀則沮喪無比。三人口頭上的來意雖都光明正大,實則仍是垂涎那“物事”,現真相既明,均感顏面無光,但仍割舍不下那“物事”。可轉念一想,這堂中眾人沒一個好相與的,今晚自己想得那“物事”難比登天,不如日後再設法謀取。就算實在弄不到手,也絕不能讓晏老頭兒得了去,到時自己就滿世界地大肆張揚,讓人人都來尋晏老頭兒的晦氣,哼哼,打翻狗屎盆,大家吃不成。

半晌,晏天良方緩緩地道:“這麽說來,那物事,現在確實是在孩兒你這兒了?”

“是,”晏荷影取出油紙包,雙手奉與他,“爺爺臨終前把它交給女兒,要女兒一定把它送到法空大師手裏。可……”想到雖費盡周折,卻仍未能完成白雲天的遺願,不禁黯然,“女兒無能,連這一點兒小事都辦不了。”

晏天良接過油紙包,暗暗嘆息:為了這麽一個長不過三寸、寬不足五指的物事,數月間江湖中腥風血雨,明爭暗鬥,已死了上百人,破了十數家。而姑蘇晏府則天天都有各種武林人士、江湖幫派找上門來“拜訪討教”,攪擾得闔府上下人等不得安寧。

他見女兒自怨自艾,頗為心疼地道:“荷官你不用太自責,這‘物事’就是現下才交給法空大師,也是一樣。法空大師,您看,老夫現下就把它交給您,不算太晚吧?”眾人皆注目坐在堂正中檀木椅上的白衣老僧。晏天良起身,將油紙包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老僧手邊的檀木桌上。

法空大師?他就是法空大師?晏荷影一怔之余,又驚又喜。法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不想為了這個‘物事’,又惹出這麽多的滔天大禍,傷了這麽多人的性命,造下了這麽多的無妄之災。這真是老衲事前沒有料到的啊!罪過,罪過,唉……唉!”他眉頭深鎖,搖頭嘆息,顯是心中難過,內疚至極。

晏雲禮寬慰道:“大師勿須自責,名利誘人,原是人之常情。只是晚輩始終有一件事不明,何以這麽一件小小的‘物事’,竟會引出如許多的禍事?到底這其中包含了什麽秘密?晚輩愚魯,想請教大師。”他的疑問,也正是眾人心中的困惑。

“唉!”法空出神地凝視著油紙包,良久,才緩緩轉頭,望著堂外的茫茫虛空,神情無限悵惘,“這話要說起來,就太長了。十八年了!十八年前,老衲是一個才入空門的後輩僧人……”法空開始細述十八年前有關此“物事”的一段陳年往事。

其時他正在晉州五華山圓住寺清修,參研《華嚴大藏經》,但苦思冥想了七個月,卻對經書中的一句“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不得參悟。照這樣下去,那要到何時才能證得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呢?這時他聽說華嚴宗的中峰法師正駐錫臨安靈隱寺開講《華嚴》諸經,就連忙動身趕往臨安,要向中峰法師求教。

第六天,他因貪趕路程,錯過宿處,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正疲累不堪之際,忽聽到山坡後一處窪地裏有人說話。他歡喜極了,忙高一腳、低一腳地趕了過去。快到近前,就聽一人在破口大罵:“賊禿驢,你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今夜別怪我遊凡鳳心狠,要不刺足你四十劍就讓你死了,那從此以後我就再不姓遊。”他嚇了一跳,忙躲在了一塊大石後。

眾人一聽到這兒,盡皆動容。

衛三觀皺眉:“遊凡鳳?江南逸士遊凡鳳?你說那罵人的家夥是遊凡鳳?”

“唉,老衲當時聽這人自稱遊凡鳳,吃驚也是不小。雖然老衲不識武功,但想二十年前,又有誰會沒聽說過‘凈一和尚好威風,君子愛在花叢中,丐幫幫主是英雄,萬悲狂人肖一慟,白雲天上白雲飛,全不如一個遊凡鳳’這首歌謠呢?”

眾人所說的遊凡鳳,號江南逸士,人稱人間散仙,二十年前在武林中的聲名如日中天。其人不但武功奇高,且淡泊名利,從不問俗情。皇帝聽聞他的大名,下旨征召他赴京,要封他為翰林院的大學士,禦前供奉。對這份天底下所有讀書人莫不心向往之的無上榮耀,他卻嗤之以鼻。就是這樣一位人間隱士、世外高人,怎麽會現身在荒山野嶺中,且出語兇狠,還要殘殺他人?一念及此,堂中人莫不全神貫注地細聽法空接下來的敘說。

“老衲探頭,見一塊空地上影影綽綽地站著八個人。一邊兩個,另一邊六個。背對老衲的兩人都穿海青,當然是被遊凡鳳罵作禿驢的老衲的同門了。另外六人穿黑衣,除了領頭的那個人外,剩下的五個一手舉火把,另一只手中都拎著明晃晃的刀劍,上面還沾滿了鮮血。老衲看了,實在是害怕。為首的黑衣人約莫二十來歲年紀,長得……唉,怎麽說呢?”法空呆望堂外一株簌簌輕搖的梅樹,出神地道,“實在是……太漂亮了!可以這麽說,打從老衲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男人也可以長得這麽漂亮,可又不帶一絲娘娘腔。雖然老衲從沒見過遊凡鳳,可當時只看了這個美男子一眼,就可以斷定,他就是遊凡鳳!天底下,也只有遊凡鳳,才會有這麽超塵脫俗的氣度和風采。可是……那天晚上的遊凡鳳,唉!”連連搖頭,話語中既惋惜,也痛恨,還帶有一絲輕蔑,“怎麽竟會是一頭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