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荒而逃的英雄(第2/7頁)

比如說,有一次,京師最大的鏢局 鎮遠鏢局的總鏢頭,號稱天下第一刀的趙鎮遠,騎馬不小心碰倒了一個老太婆,趙鎮遠很通情理,下來馬上扶起老婆婆,看看人家沒受傷,吩咐手下人送五兩銀子壓驚。

可是呂四海卻要趙鎮遠給人叩頭陪罪,結果惹惱了鎮遠鏢局的人,一個叫孫三的趟子手沖上前來,三拳兩腳,便把他打昏在地上,要不是趙鎮遠喝止,他的骨頭至少得斷上幾根。

事後趙鎮遠叫人擡他到鏢局裏,請大夫要給他治傷,他卻毫不領情,醒來就跑了。

他在京師不過半年,卻無人不知,因為他打過六十七次架,輸了六十六次,沒輸的一次是他找上了南城的拳師,鐵沙掌名家馬回回。

因為馬回回走路時踩了他一腳,他連打了馬回回三拳,對方連手都沒回,笑笑走了,他沒好意思打第四拳。

當然也沒人認為馬回回怕他,連自己都沒這樣想,否則他在吹噓時,一定不會漏掉這一段。

他曾對人敘述馬回回的英雄事跡,生平未露敗跡。自然也包括了對他的這一戰在內,因為這是在打過馬回回以後說的。

惹不起的人他敢惹、惹得起人他也惹,連街上趕車的劉二怔子都跟他打過架,結果仍是他輸。

呂四海就是這縻一個英雄,一個自己叫字號的英雄。

這個飄泊英雄名氣很大,誰都認識他,卻沒有一個人會記得他,就像在街上看見了一條狗、一只貓,每個人一看就知道是什麽東西,卻不會留在記憶裏,除非在閑極無比的時候,或者發生了一件強欺弱的小事情,人們會說,呂四海在這兒就有戲看了,僅此而已。

呂四海從沒有固定的住所,身邊經常也有幾兩碎銀子,所以他從不欠債,人們也從不去想他那些銀子的來源,在京師有許多的方法,養活各種閑人,但沒有人猜得到他的錢來源不正。有一次他在路上拾到一個褡褳,裏面藏著一百多兩銀子,他守在原處,足足等了三天,始終沒人前來認領,結果他送到京兆府衙門去入了官,連應得的兩成賞格都不肯領取。

當然有人想去冒認,但都沒有說對標記,不是褡褳的顏色不符,就是裏面的銀數不符,這證明他拾到這個錢包時沒一個人看見,連這 意外飛來的橫財他都不苟取,自然不會去當盜賊了。所以人們常在閑得無聊時,猜測他銀錢的來源,所得一個結論,是江雪雪私下給他的。

這個猜測無法證實,因為江雪雪在捏腳時,連侍奉她的貼身丫頭都不願意在旁邊。

江雪雪艷絕一時,色藝俱佳,歌喉如珠走玉盤,詞賦精通,大應酬的場合必少不了她,卻從來沒有人肯留她過宿,也是為了她那只腳。據說慶親王已經付了五百兩銀子留她一宿,結果她脫下鞋子,就把慶親王熏得吐了,除了呂四海之外,沒有一個人受得了那股味兒。

呂四海為她捏腳時是關起房門的,但誰也沒有對這兩人之間作曖昧的揣測,關門只是為了防氣味外溢,人們看那呂四海的長相,縱然他忍得住腳臭,江雪雪也不會看上他。

京師是臥虎藏龍之地,有著無數突出的人物,江雪雪與呂四海都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但卻平凡得不足道。

呂四海是那兒的人?今年多大歲數?沒人知道,也沒人去問。直到有一天,趙鎮遠帶了兩個客人,由京頭第一名捕快,帶到他近日的宿處,一所破屋的空宅裏,才提出這個問題。

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後,他們到的時候,呂四海恰恰洗過手,把一盆汙水潑出門外,要不是四個人躲得快,差點沒淋了滿身。六扇門中的第一把好手,九門提督府中天字第一號總捕頭,鷹眼高朋靴上沾了一點,把黑色的牛皮靴褪成了白色。呂四海跟著出來,連連作揖道歉:“喲,高爺,趙大英雄,稀客,稀客。什麻風把二位吹來了?”他口中稱為英雄的人物,都確確實實是夠得上份量的,他的江湖經很熟,江湖上知名人物他都有個耳聞,在談論時,英雄二字也不輕易加在人家頭上,只有他自己除外,盡管他逢人自道名號,也沒人叫他一聲飄泊英雄。

鷹眼高朋進了屋,看看他手中的瓦盆,又看看自己的靴子,沉聲問道:“呂四海,你盆裏是什麽水呢?”呂四海笑道:“洗手的水,沒濺著您吧?”高朋道:“可把我的靴子染白了!”呂四海忙道:“對不起,我在水裏加了一點藥!”高朋緊接著問道:“什磨藥?你倒是很考究,連洗手還得加藥?而且這藥能把黑皮面子染白?”呂四海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學來的一個偏方,可不能告訴您。我剛給江姑娘捏腳回來,高爺,您是明白人,如果不清洗一下,簡直無法見人,那藥能去味脫色,卻不傷皮後,您要是不怕肮臟,不妨試試。”說著把瓦盆往前一遞,盡管盆裏沒一點氣味了,但高朋想到江雪雪那雙名聞京師的金蓮,趕緊讓開了道:“拿開一點,今天趙爺帶了兩個朋友來看你。”呂四海道:“那怎麽敢當?屋子裏窄,連個座兒都沒有,我也不讓了。趙爺,莫非發生了什麽事麽?”趙鎮遠那對精明的眼睛一亮道:“朋友怎麽知道發生了事情?看來呂朋友的消息很靈通呀。”呂四海一笑道:“趙爺,你是天下第一等大英雄豪傑,突然光顧到我這無名小卒的下處來,而且還由九門提督衙門的高爺陪同,總不會是找我敘交情的吧!想來一定是有什麽指教,您說是不是呢?”趙鎮遠又看了他一眼道:“是有一點小事,先給你介紹這兩個朋友,這位是銀劍丁鶴,這位是無影掌陳世駿。”呂四海連忙拱手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太極門的兩位名家,南丁北陳,北劍南掌雙傑。”丁鶴冷冷地道:“呂朋友認得我們?”呂四海笑笑道:“丁老師說笑了,在下怎麽敢高攀呢?但二位的盛名轟傳四海,誰人不知?”陳世駿哼了一聲道:“知道南丁北陳的不少,但知道北劍南掌的人卻很少,太極門分南北兩支,劍掌兼修,優劣難分,只有圈子裏的朋友才知道北擅於劍,南精於拳,朋友對江湖的情形倒是很清楚。”呂四海笑笑道:“這點倒不是在下誇口,江湖上知名人物,在下鮮有不知的,唯一遺憾的是我想擠進圈子裏去,卻始終沒機會,還請二位多多提撥。”趙鎮遠道:“呂朋友,你這些江湖掌故是從那兒聽來的?趙某雖身在江湖,卻還沒有你博聞呢!”呂四海道:“趙爺,在下難道不是身在江湖麽?只是沒有您那麽高的身份而已,您是江湖上撥尖的人物,在下只在下五門裏轉,夠得上入尊耳的人不多,然而在下的圈子裏,人人都是大人物,自然知道得多一點。尤其是在京師,什麽新鮮事都流傳得很快,高爺是最清楚的。”鷹眼高朋道:“這倒是事實,光是八大胡同跟天撟兩地方,就可以了解到整個江湖動靜,因為那兒人來人往,什麽事都會在那兒傳開。不過,呂朋友,一件事經人言流傳,多半與事實有了出入,可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事兒,卻千真萬確,很少是捕風捉影的。”呂四海道:“那是我比較留心,把幾種說法拚合起來,加以研究分析,擇其可信者信之。因此從我口中說出的故事,總是比別人正確一點,可是跟您高爺就不能比了。”高朋道:“我是為了職責,閣下為了什麽?”呂四海淡然言道:“興趣。高爺明鑒,在下的興趣很多,而搜羅武林秘聞、江湖掌故,是最大的興趣之一。”陳世駿追問道:“為什度你對這些感到興趣?”呂四海笑道:“問得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像江姑娘那對蓮足一樣,誰見誰怕,偏偏我不在乎。”丁鶴沉聲道:“我一定要你說出個道理來。”呂四海雙手一抱道:“對不起,丁老師,姓呂的沒吃您的飯,沒有侍候您的必要,我雖然沒有閣下顯赫的聲名,但卻有個臭毛病,我不感興趣的事,宰了我都不幹,我對您的問題沒興趣回答,現在連跟您談話都沒興趣了。”丁鶴臉色一變,伸手就想抽腰間的劍,趙鎮遠攔住道:“丁兄,話不是這麽說的,動蠻更不行。這位朋友的個性兄弟很了解,他是軟硬都不吃。讓兄弟來問吧。”丁鶴怒道;“九成九是這小子幹的,還問他什麽?”高朋一沉臉道:“丁大俠,這是兄弟的地面上,也是兄弟職責所在,你保的鏢出了事,兄弟無論公私,都有責任查清楚,可不能由你這樣胡亂指證,你如果一口認定是他,就請拿出證據來,兄弟立刻拘捕他歸案。”丁鶴差一點就要發作了,但被趙鎮遠以眼色一瞄給壓了下去,陪笑道:“高爺,丁兄失了重鏢,不僅關系身家,更關系太極門的聲譽,自然不免急躁,請看在兄弟份上,多多擔待一下,呂朋友也請多多原諒。”高朋繃緊了臉道:“兄弟在六房門中多年,自問行事無虧道義,只本著良心二字,從不計個人利害。這姓呂的如果真是盜寶重犯,那怕是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兄弟也會繩之以法,假如不是他,也絕不讓人冤枉他。”丁鶴鐵青了臉,卻沒有再開口,趙鎮遠笑笑道:“呂朋友,丁陳二位受山西巡撫陳輝祖之托,送了一對水晶如意進京,昨天晚上在長辛店被一個蒙面人盜走了。”呂四海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這件事如果傳到大家耳朵裏,一定大快人心,陳輝祖在山西貪墨枉法,無惡不作,當地的士紳不堪苛虐,聯名上了血書告到京師,指陳他二十四條罪狀,他這對水晶如意大概是想送給那一位王公大臣,為他遮掩一下的,不知道那位大英雄出手行俠,取走了他這批贓貨?”丁鶴沉聲道:“高兄,這還有什麽話說?”高朋也變色道:“呂四海!真是你幹的嗎?”呂四海一笑道:“高爺,您這不是開玩笑嗎?我倒是想幹,只可惜沒這麽大的本事,您怎麽會想到我呢?”高朋道:“昨夜,丁陳二位和那個蒙面盜都照了面,只是被他的薰香所迷,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他得手而逃。那個蒙面盜臨行之前還留下了四句歌謠:‘仗義懲奸兇,取寶濟災鴻,一劍揚四海,飄泊是英雄。’”呂四海笑道:“這就難怪了,這位英雄竟然如此看得起我,不但借用了我的大號,連我的大名也用上了。”陳世駿道:“而且身材口音都像。”呂四海道:“高爺與趙大英雄知道像不像我?”趙鎮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