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李益挾著琵琶,並沒有直接回到勝業坊去。雖然他明知霍小玉在等著,但這時侯他還不想回去。

雖然他懂得用動聽的言詞去勸喻鮑十一娘,卻無法擺脫自己內心裏一種失落的感覺。

鮑十一娘畢竟是個動人的女人,她懂事,解風情,溫柔,體貼,最重要的是她懂得安慰男人。

手裏的琵琶越來越重了,重得使他覺得無法把持。無法承負,他急於要一個地方放下它。

但他知道沉重的不是琵琶,而是他內心的感受,他要找的不是放下琵琶的地方,而是一個寄存琵琶的地方,他不想把這具琵琶帶到霍小玉那兒去,因為這是他另一份感情,不能容於另一個愛巢中。

沉思著,捉摸著,他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新昌裏的舊寓,他住的地方已經換了一個新的主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往裏搬東西,他心裏有著更沉重的感觸,他像鮑十一娘一樣,也是步向一個新的命運,雖然在前天已開始了,他今天他才有這個感覺。轉過身來,但折向他表弟崔允明的寓所。

崔允明家道中落,書讀得不少,天賦卻不夠聰穎,更由於天性謹厚,缺乏了磅礴的才氣與豪情。

所以很不得意,總算通過了遺才考選,得了個明經的副榜資格,勉強地擠入了衣冠斯文之列,在京師數幾個學生,靠著一份微薄的束修,還可以維持個溫飽而已。他的住所除了一幾一榻外,只有幾張放讀的木條案,兩間鬥室,一間作了課讀的場所,另一間就是他的居室。但拾掇得卻十分潔凈。

李益進門時。學生都已放學回去,崔允明自己在打掃課室,廚下的一個老嫗在升火為炊。

看見李益進來,他顯得很驚訝,連忙放下蘆掃,迎上來道:“君虞,你怎麽有空上這兒來?”

李益道:“我剛從鮑十一娘那兒出來,不知不覺走到這兒來了。”

崔允明皺皺眉:“你還上十一娘那兒去?”

李益笑笑道:“我是為鄭夫人送謝媒的酬禮去,同時也是送別十一娘,她今天回家去了”。

崔允明笑笑道:“這樣好,對大家都好。”

“允明!這話是怎麽說呢?”

崔允明一笑道:“君虞!你的事情我很清楚,十一娘不是個壞女人,你們之間也不是一般塵俗感情,但這段感情不會有結果,倒不如早點散了的好。”

“本來就散了,她為我介紹小玉,就是準備結束了。”

崔允明笑笑道:“君虞,那只是口頭上說說,也許你們都有結束的意思,但只要常見面,總免不了又會死灰復燃的,要想真正的結束,只有離得遠遠的。”

“是的,她箱籠行李都收拾好了,今天晚上離京。”

崔允明覺得該換話題,笑指他手上的琵琶道:“你怎麽弄了這把玩意兒?”

“是十一娘的,她送給了我。”

“這倒是很難得,為君拋卻管弦,從此琵琶不為抱了。她對你很癡心。”

李益的臉一紅:“允明,別開玩笑,我不想把它帶回別墅去,又不忍心丟掉,所以只好送到你這兒來。”崔允明笑道:“是托我保管,還是送給我?”

李益道:“怎麽說都行,反正我不會再要回去,只要你別砸了它就行。”

崔允明道:“如果僅是托我保管,我就敬謝不敏了,如果準我動用,我倒是非常感謝,因為這等於救了我一急。”李益微怔道:“這又是怎麽說呢?”

崔允明笑笑向後間叫道:“小桃!快出來,你盼望的寶貝來了,而且是真正的龜茲上品。”

後間跑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女郎,一身青衫,臉龐尚稱清秀,卻長得很健壯婀娜,紅紅的臉頰,別具一股風韻。她一出來,就被李益手中的琵琶吸引住了。兩只眼睛直盯著,充滿了渴望的神色。

崔允明笑道:“這位李公子就是名傅長安的姑臧李十郎,也就是我常常說起的表哥!他給你帶了好東西來了:“女郎向李益淺淺地彎腰襝衽,叫了上聲李公子,眼睛仍然盯在他手中的琵琶上。李益微愕道:“這位是……”

崔允明道:“他姓江,是我房東江婆婆的孫女兒,閨名櫻桃,但是叫起來太拗口,你也叫她小桃吧。”

櫻桃的臉一紅,忸怩地道:“崔相公,你怎麽把我的名字也告訴李公子了。”

崔允明笑笑道:“那有什麽關系,遲早都要告訴他的。”

櫻桃的臉更紅了,崔允明笑笑又道:“李公子不但詩名長安,音律尤精,你不是喜歡琵琶嗎?李公子不但帶來了一具珍器,還可以教你彈奏,你這個做女弟子的,自然該把名字告訴老師的。”

櫻桃興奮地道:“是真的?那我就拜師了。”說著就要跪下去,李益忙道:“使不得!

使不得!江姑娘,你別聽崔明胡扯,我那裏懂得什麽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