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道 番外篇(第3/8頁)

我衣衫襤褸,十足像個乞丐。但我乞討的不是錢,而只是幾塊恩客吃剩下的月餅。他們聽完哈哈大笑,其中有一人不懷好意的看著我說,如果我想要吃的,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去搶,二是洗幹凈了去巷尾最便宜的如意坊做生意,不過那也得先買身像樣的行頭。

我咬著牙,一遍遍摸著懷裏的匕首,卻最終沒有動手,而是聽話的去了巷尾。

不是去做“生意”,而是去搶。

我躲在巷尾花牌的陰影裏,耐心等候著過往的客人。我心裏並不內疚,因為來萬花巷的,決不是好人。何況,為了弟弟臨終的心願,就算是好人,我也不惜刺上一刀。

不多久,一陣塵埃揚起,一駕華麗異常的馬車從夜色深處馳來。每一匹馬都雪白耀眼,宛如神龍,迥非先前樓下那些俗馬可比。

我知道,車中的人貴比王侯,絕不是我這樣的女孩能招惹得起的。然而,弟弟那琉璃般的眸子給了我秘魔般的勇氣,我向著馬車沖了過去……

只可惜,勇氣與力量是兩回事。我很快被家丁捉住,拳打腳踢起來。拳頭雨點般落下,我拼命護住臉,因為我不知道弟弟還剩下多少視力,我不想讓他看到我滿面血汙的臉。

廝打中,我胸前一個還未來得及畫完的布娃娃滾了出來,落入塵埃中。就在我全身都快麻木的時候,車簾開了。

車中之人拾起了地上的娃娃,對我說:“這是你畫的?”

他的聲音有些訝然,我擡起頭。

月光下,我看清了那人的臉。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溫文、清俊的男子。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那人淡淡笑道:“畫得很好,你願意將你的作品賣給我麽?”

我怔了怔,第一次知道,原來畫不僅僅能療傷,還能換錢。

我有些忐忑的問,你給我多少錢,能買到一個月餅麽?

他笑了,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我手中:“你可以將店裏所有的月餅都買下來。”

我也出生小康之家,當然知道這錠銀子的價值,當時不禁目瞪口呆——隨手塗抹上去的一個布娃娃,竟然能值這麽多錢?

他看我不信,又笑道:“我買你的畫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你是一個丹青之術的天才,只要略加訓練,你的畫將十倍不止現在的價值。”

他讓我伸出手,我以為他要給我銀子,趕緊伸了過去,沒想到他只是握住了我的手,輕輕翻看了片刻,替我拭去了上面的血汙,又從腰間解下一枚印章,印在我的手背上。

他說,如果我想過上最尊貴的生活,就去西麓畫院學畫,這枚印章就是我入門的憑據。

而後,他和他的馬車絕塵而去。

我在地上怔了半晌,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只有手中沉甸甸的銀子告訴我剛才發生了什麽。然後我敲響了溢香齋糕點店的大門。

老板本來很為我的深夜打擾生氣,但看見我手上的銀子,也有了笑容。但當他看見我手上印章時,不禁驚呼出聲。

我從他口中得知,天下最有名的畫院是西麓畫院,西麓畫院最有名的畫師非衣,便是這枚印章的主人。公卿將相,無不以堂中懸掛他的畫為榮。而非衣絕少為人作畫,所以每一幅出世,眾人必萬金以求。

非衣畫師雖不趨附權貴,但卻風流俊賞,每年都會踏足紅塵,為新任花魁作畫一幅。而他此來五方城,是為江南第一美人,十八省新晉花魁秋鸞姑娘寫真,卻正巧被我撞見。

這是一個傳奇的故事,但當時的我並沒有太多興趣聽下去。我只急著將最貴的月餅裝滿了背包,並向老板租了一匹馬,趕回了我們棲身的那個小山洞。”

月亮還沒有落下去,還是那麽圓,那麽明亮。只是……

只是,等我再度抱起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只剩下淡淡余溫了。

清冷的月華下,我死死摟住他幼小的身體,不住顫抖,卻哭不出聲。

他小手的指甲中充滿了泥土,可見在最後的一刻,他是多麽痛苦的掙紮過。他的身子半探在山洞外面,仿佛這為我們遮蔽了風雨的山洞是他的枷鎖,他要用最後的力氣逃離出去。

我知道,他是想要找我,想在最痛苦的時候,能夠再看到姐姐,看到我為他描繪的,傳奇的畫卷。

然而在他最痛、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再他身邊。

命運,如此殘忍,竟不容我見他最後一面。

或許我不應該責怪這命運。

天下之大,輪回之廣,它至少讓弟弟來到了我身邊,陪我渡過了最快樂也最痛苦的時光;它至少讓我們在山林中苟延殘喘,讓我獨自照顧、擁有了他整整兩年;它最後也沒有完全奪去弟弟的視力,他走的時候,還睜著雙眼望向空中的圓月,我知道,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定看到了我畫給他的,那些花前月下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