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步非煙(第3/5頁)

聶隱娘還未答話,柳毅打斷她道:“我們至少知道了一件事,五年前,你中了紅娘牽肌丹的劇毒。這種毒藥本來絕無可救,唯有傳說中可以起死復生的雲夢沉香能夠暫時克制。以你的力量,或許能找到雲夢沉香,然而你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你的身體會一天天縮小,直到宛如一個十歲的孩子,然後全身精血幹枯而死。這種返老還童,要將骨骼肌肉生生壓縮,想必你忍受的痛苦,絕不比紅娘、霍小玉輕。”

主人頷首道:“你們想的不錯,現在,我看上去已經只有十一二歲,也就意味著,我剩下的時間至多不會再超過三個月。”

柳毅道:“我知道你會遁甲傳音之術,我們的談話很可能被你聽到,所以,我和聶隱娘演了一出戲。我們邀紅線到水下對決。就在江底,我說服了紅線,讓她加入我們。你的遁甲傳音術雖強,卻是決不可能運用到水底的。何況……”

他的笑容中透出些許溫暖:“何況,用畫圈來交談的方式,是我們小時候在小島上約定下的,是只屬於我們的方式。”

月色,如多年前一樣,在他身旁輕輕流照,將他的白衣洗得片塵不染,透出一種脈脈的光暈來。

烈火島,聽起來多麽酷熱難當,實際上卻長年冰雪籠罩。

十年前,月光大盛,萬裏寒光從積雪中騰騰反照,和漆黑的海波一起輕輕搖曳。

十數米高的孤崖如一只手臂,從海岸上伸展出去,一個紫衣女孩跪在崖邊積雪中,也不知跪了多久,飄落的雪花將她的頭發都染上一層皓白。

她的身體宛如石像一般,堅硬、執著。

師弟師妹們竊竊私語:“她又受罰了。”

師兄師姐們暗自搖頭:“她握劍的姿勢總是不對。”

師父鄙夷的說,這樣握劍,出劍的一瞬間,劍尖會不經意的傾斜,這樣下去,永遠成不了一流劍客。

每到這時,紫衣女孩只緊緊閉起薄唇,不爭辯,卻也不改正。

於是,她常常徹夜跪在積雪中,望著遠方的海波。沒有人知道,她幼小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麽。

天幕和海波都藍得發黑,唯有一輪孤月,突兀地掛在天幕中,幾只驚起的海鳥發出淒厲的長鳴。

這景象並不美麗,卻足以讓人永生難忘。

另一個跪在不遠處的白衣男孩,正偷偷向這邊看來。

他就是以後的柳毅,也被師父處罰了,要在這裏跪上整整一夜。

沒有人知道,他是故意打碎了師父配好的毒藥,因為他很好奇,這小姑娘,在夜深人靜的海邊,到底在幹些什麽。

難道說,夜晚的思過崖上,能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奇景,所以她才如此倔強,甘願一次次受罰?

月已中天,凜冽的寒風讓小柳毅全身顫抖,饑餓、疲倦交替襲來,他擁起薄薄的衣衫,心底不由有些後悔。

在自己小小的木板床上美夢該多好,何況明天又要接受殘酷的訓練——每人必須遊到數裏外的琉璃島下找回一顆鴿蛋大的蚌珠。

那片海域裏有八腳巨章、有白鯊、有各種各樣的海底巨怪。

徹夜未眠,明天難保會神智恍惚。而一點點恍惚,都可能意味著受傷、死亡。

烈火島上,死亡是最常見的事,他們每月都能看到死去的同伴被扔到海裏。

他冒了巨大的危險,來思過崖上探察,結果紫衣女孩卻只是靜靜地跪在雪地中,一動不動!

他不禁十分失望。

他終於忍不住,開始對那女孩子講話:“你為什麽經常到這裏來,這裏有什麽好玩的麽?”

冰雪下,紫衣女孩似乎冷冷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沒有。

柳毅還想再問什麽,卻發現,師父滿臉怒容地站在面前。

這句話給柳毅帶來了災難。

罰跪的時候,是絕對不許交談的。因此,受罰的期限延長到了一個月。

一月中,柳毅漸漸學會了以跪著的姿態睡覺,然而也有被寒風吹醒,百無聊賴的時候。於是,他發明了一種新的方式,和紫衣女孩講話。

他在雪地上寫字。

一開始,他還是將每一個字都寫得工工整整,寫滿了,等著紫衣女孩回答,可紫衣女孩只是冷冷看著他,柳毅沒辦法,只得擦掉又寫。

到後來,他發現女孩似乎根本不回應,就不由寫得越來越潦草起來。他心中忍不住罵道,難道這丫頭是石頭,是啞巴,還是根本不識字?

再到後來,他就只是一個一個的畫圈了。

反正只是為了解悶,反正只是寫給自己看……

主人冷冷的聲音,將柳毅從回憶拖回了現實:“她看懂了?”

“是的,”柳毅點頭微笑道:“其實——”他的聲音顯出一種難得一見的溫柔:“其實,她一直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