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色桃林(第3/4頁)

她的臉色頓時大變。

被推在一旁的銅鐘鐘鈕上,殘破的蒲牢塑像依舊抓鬣飛揚,然而塑像的脖頸上竟被掛上了一只人臂長的玉瓶!

玉瓶造型奇特,瓶身狹長,瓶底橢圓,宛如一枚拉長的水滴,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然而,就在剛才,兩人推開銅鐘的時候,鐘鈕上分明空無一物!

聶隱娘大驚,不由四下望去。桃林繁茂,重重樹影婆娑,仿佛將一切的秘密都遮掩殆盡。

柳毅的笑容也已凝固在臉上。敵人竟能如神出鬼沒,將這枚玉瓶掛在鐘鈕上,卻讓近在咫尺的他們卻毫無知覺,這是何等的可怕?如果敵人手中拿的,不是玉瓶,而是一柄長劍,一把巨斧呢?若敵人的目的,不是銅鐘上的蒲牢,而是他們兩人的脖子呢?

柳毅四顧著空寂的夜色,心中不禁湧起一陣莫名的恐懼與憤怒,恐懼是因為敵人的強大,憤怒卻是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這在他多年的刺客生涯中從未有過。

或許和其他傳奇成員一樣,柳毅也一直不曾明白,主人為什麽會舍得毀掉這個江湖中最負盛名的殺手組織,舍得將這十二個各懷絕技的刺客垃圾般拋棄掉,但他現在開始明白了,因為在主人眼中,他們就是隨時可以扔棄的垃圾。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還是個懵懂少年時,就已經接受過這種絕殺的訓練。那時,初通武術的孩子們,被無情的扔到荒島、森林、大漠上,也是這樣自相殘殺。就宛如苗疆煉制的蠱術,將一群蟲蛇放到密不透風的罐子裏,互相嘶咬,只讓一個存活,而後將優勝者飼以心血,讓它成為殺人利器。

那時,他沒有迷茫,因為他堅信,無論有多少人死去,自己必定會是最後走出絕境的那一個。

只是如今……那些被養成的蠱蟲們,被再度聚集到了一起,而這次,主人不再想選出更優秀的蠱蟲,而只是想看著他們,在自相殘殺中化為一攤血泥。

柳毅臉上透出一抹苦笑,仰頭凝望著四周被月光照的發蒼的山石,在這樣的絕殺中,他到底能做什麽?他的掙紮,他的經營,他的努力,難道不過只是給主人的遊戲中增添一些花絮?月影搖曳,他感到自己多年來的信心,就如壘壘危石一般,開始搖搖欲墜。

這時,一只手放到他肩上。聶隱娘。

柳毅回頭,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從她的眼神中,他也能看出她的恐懼和迷茫,但連這些都掩飾不住的,是她的心底深處的堅強,以及對同伴的鼓勵。

那一瞬間,月光下的兩個人宛如被照得透亮,兩人史無前例的靠得如此之近。他伸出手去,他們的手再度握在一起,和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兩人真的失去了其他的倚仗,只有對方。

十余年來,他們也是第一次感到,只有依靠合作,才能有求生的機會。

聶隱娘和柳毅漸漸冷靜,一同上前將玉瓶取下。瓶身瑩潔無暇,卻通體渾成,沒有開口。

沒有開口,當然算不上一個瓶子。

柳毅皺起眉頭道:“不是瓶子,那這又是什麽呢?”

聶隱娘也搖了搖頭,寂靜的月色如水,從兩人身上滑過,照的大地如降了一層銀霜。

聶隱娘突然擡起頭,望著天幕中銀盤一般的明月,一幅微黃的圖卷在她腦海中徐徐展開,她失聲道:“我明白了!”

柳毅道:“什麽?“

聶隱娘道:“這不是玉瓶,而是一只玉杵——搗藥用的玉杵!”她的聲音突然一顫,無比森然寒意從脊背直透上來:“而這口鐘……這口鐘其實正是翻倒了的石臼!”

柳毅的眸子開始收縮:“你是說,裴航是被人放在銅鐘裏搗碎的?”

他不禁將目光投向自己手中的玉杵,這只玉杵如此精巧,怎麽可能搗碎一個人?

柳毅搖頭道:“不可能,裴航屍體上那些巨大的傷痕,若沒有沉重的兇器,絕難造成!”

聶隱娘搖了搖頭:“屍體的傷痕是如何造成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作出裴航被放入石臼搗碎的樣子。這只是一個暗示,一個象征。”

柳毅一怔:“象征著什麽?”

聶隱娘咬了咬牙,從身上掏出一塊淡黃的人皮來。這正是裴航身上的那枚刺青。

刺青上正是唐傳奇《雲英傳》中裴航在藍橋相會雲英的場面,裴航正微笑著接過雲英遞過的一勺瓊漿。畫面的下腳,一只白兔正握著玉杵搗藥,石臼卻不小心翻倒,一枚瓊枝正好被壓在石臼下。畫工清淡細致,襯著略黃的皮膚,真仿佛是夾在古卷中的一副插畫,古老而靈動。

聶隱娘的笑容有些苦澀:“這就是兇手想要告訴我們的。“

柳毅注視著她,道:“殺死裴航的兇手,是你。”

聶隱娘搖頭道:“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是他殺人的工具。”她重重的嘆息了一聲,聲音越發苦澀:“我想,這只是第一步。他能讓裴航的屍體和他身體上的刺青吻合,也能同樣的對待我們——這才是這個遊戲的真正樂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