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罪之青螺髻(第4/8頁)

然而事情並不如我所想。回家之後,大家對我更加冷漠,妹妹搬到了樓下,只留下我孤獨的住在閣樓上,我不再說話,不再出門,只是到了晚上沒人時,才打開窗向樓下望望,吹一吹夜晚的冷風。有時我在夢魘中大叫,父母也會跑上樓來,多半只是遠遠的看著我,母親會捂住臉抽泣:“這孩子……”父親會搖頭道:“可惜了,可惜了。”

我知道他們其實很怕我。

不僅僅是因為我那和熔巖燒灼過似的頭皮,更是因為一次母親在抱著我向鄰居的幾位太太哭訴的時候,我突然掙脫出來,熟稔而冷靜的說了一句可怕的話,我說:“那時她推了我一把。”

母親愣住了:“誰,誰推了你?”

我說:“妹妹,妹妹推了我一把。”

母親的目光由驚愕轉向恐懼,她捂住我的嘴,拼命搖晃著我,哭道:“曼兒,你是不是瘋了?妹妹怎麽會推你,她當時想拉著你一起跳下來,可是你的頭發被鐵門鉤住了。作孽啊,我早說不該留那麽長的頭發的……”她顫抖著伸出手,似乎想觸摸我的額頭,卻被我推開了。

我背著夕陽,緩緩走入了那條陰暗的樓梯,在拐角處我撐住欄杆停了停,背後傳來母親歇斯底裏的哭聲,旁邊的婦女們七嘴八舌的安慰聲,還有指責我的聲音。

灼熱的霞光映在我臉側,我眯了眯眼,仰望著樓上小小的窗口,固執的說:“那時妹妹推了我一把。”

從那之後,妹妹就不曾來看我了,她似乎像躲著一個怪人似的躲著我,不過我不怪她。我再也沒有出去認真的上過學,只是躲在家裏,趁妹妹不在的時候,到樓下偷看父母給她買回來的書。

我在陰暗的小閣樓上孤獨的生活了十年。而後,我成了一個作家,一個恐怖小說作家。

領到第一筆稿費的時候我搬了出來,在郊區租了一間很大的房子,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我從來沒有回過家。其實,我至今仍然懷念並感激那間帶著窗戶的小閣樓,還有窗口飄過來的夜風。那裏畢竟給了我無窮無盡奇異的幻想。還有我那美麗善良如公主的妹妹。我雖然很少見到她,但我知道她就在我身邊,我經常在午夜自己爬起來,靜靜的趴在窗邊,用力去嗅那和夜風一齊飄入芬芳——那是她長發上那溫暖的氣息。

直到今年春節,妹妹帶了男友回家。不知道未來妹夫從那裏聽說有我這個姐姐,執意要見我。於是母親來信叫我回去一趟。我收到信後立刻收拾東西,回到了十年未見的家。

家裏的客廳中還掛著我十歲那年的照片,這讓我很是欣慰。

未來妹夫畢業於千鶴大學,是萬人羨慕的驕子。我由衷的為妹妹高興。為了不讓妹妹難堪,我忍著劇烈的痛苦戴上了假發,若無其事的幫母親做飯,遞茶送水。開始家人還對我懷著隱隱的敵意,後來都漸漸忘了我當年的冒犯。父親會興高采烈的接過我削的蘋果,母親則癡癡的看著她一對粉雕玉琢的女兒,眼睛中飽含的幸福熱淚都還和當年一樣。

我對我的家人真誠的微笑著,雖然每一次笑都會牽動假發下面的傷口,宛如刀割,但那卻是多年來我笑得最多的一次。就如海的女兒,欣然接受了巫婆的條件,讓自己每一步都宛如走在刀尖上,卻還是快樂的為王子跳舞。

這種虛假的幸福就這樣麻醉著我們傷痕累累的家庭,直到有一天,未來妹夫單獨和我相處時,他對我說:“我聽說過你的事情,如果傷口很疼,就不要戴著假發了。”我感激的笑笑,說不必了。他卻執意要我摘下假發,我默然一笑,輕輕將假發揭開一角。他臉上的肌肉激烈的收縮著,似乎要強行維護著禮貌的表情,我知道這種感覺很難受,就和我當年在庫房裏看見那個老人一樣。於是我笑道:“我都說不必了”,將假發戴了回去。

大年三十那天,妹妹打開了送給父母的禮物,是十二首賀詩,未來妹夫的傑作。我看到妹妹臉上幸福自豪的紅暈,還有父母開心的笑容,心中一動,眼淚都要流了出來。

未來妹夫拿出一瓶藥,有點靦腆的遞給我,說是為我買的,專治燒傷。

家裏的氣氛頓時凝固了,看來連妹妹都不知道妹夫會有這一招。大家小心翼翼的看著我,似乎是在祈求我收下它。可是我還是微笑著說:“不必了,治不好的。”

妹夫有些臉紅,不甘心的問:“姐到底是怎麽傷得,怎麽會治不好?”

我淡淡一笑,回頭瞥了一眼一臉茫然的妹妹,終於吐出了那幾個熟稔的字:“那時妹妹推了我一把。”

時間宛如頓時中止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臉上一熱,是母親憤怒的給了我一個耳光,打得很重,我的臉頓時紅腫起來。不過也許她比我更痛,因為我看見她的手和她的嘴唇都在不停的發顫,她甚至在用一種乞求的眼光看著我:“曼兒,你不要開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