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同室操戈

當你厭棄了塵世時,無常的世事會厭棄你麽?

不會。

辛鐵石臉上的神色漸轉驚疑,因為他的身上一點變化也沒有。飲者立即便中毒,周身浮腫的極樂散,竟似對他毫不起作用,他連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

九華老人的臉色更沉,這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辛鐵石已經服過解藥了。但辛鐵石卻一直強調自己手中並沒有解藥。他的話還可信麽?

他先前為自己辯解的一切,是否恰恰說明了他的罪惡?

自己一手救活、養大的徒弟,竟然對自己下毒,然後還一再慌稱沒有解藥,情何以堪?

九華老人的拳頭握起,他咬牙道:“殺了他!”

段老太爺跨上一步,喝道:“讓我來動手。”他有心要為自己的寶貝兒子出氣,一擡手,打出了一道火光,向辛鐵石炸了過去。他見辛鐵石重傷在身,便沒有施展出全力,先用真火丹試探。這真火丹乃是采集大鵬火山上的火煉銅石制成,火熱之極,一旦聚力打出,便炸開成一團烈火。尤其毒辣的是被此火燒中之後,火毒便透體而入,極難救治。

辛鐵石眼見辯無可辯,心灰意冷,站在那裏閉目待死。

他實在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突然,一只團白光橫飛過來,正與那道毒火撞在一起,反向往段老太爺身上飛去。段老太爺反手揮出,又是一枚真火丹打出,兩道烈火相撞,在空中炸開,立即引燃了周圍的樹木,熊熊燃燒了起來,散發出一股皮毛燒焦的氣息。

飛來的是一只狐首。

就聽一個悠悠的聲音道:“你要看清了,這不是暗器,是刀,飛刀。”

就見江玉樓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雖然血跡已沾染了他極為秀美的臉龐,但他的神情卻仍然是那麽高華、驕傲。他肩上的白狐頭已然不見,狐裘破開一團大洞,帶著一絲嘲弄,向著段老太爺。

他沒有看辛鐵石,因為他知道此時的辛鐵石一定不願意別人看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恰好在此時醒了過來,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命運讓他再為辛鐵石擋一次難,那就擋吧。

段老太爺心中微怒,一反手,十二枚火器一齊在手,就聽江玉樓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動手。”段老太爺怒道:“就憑你?”

江玉樓淡淡道:“如果我沒有料錯,連續重傷兩次的九華老人,只怕此時也只有站立的力氣了吧。如果此時我發出解憂刀,你能躲過的機會有多大?”他的眼睛擡起,盯住九華老人。

九華老人雙目倏然一張,冷冷注視著江玉樓。

江玉樓全然不懼,悠然道:“也許你覺得自己對辛鐵石大有威懾力,也許你不習慣讓別人掌控局勢,所以你還是親自趕過來了。但憑你現在的身體,你能做得了什麽?”

九華老人冷笑道:“憑你現在的身體,你又能做得了什麽?”

江玉樓默然,緩緩道:“我做不了什麽,我只是能發出這柄刀而已。”

他的手緩緩翻過來,手中握了一柄很小的刀。那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一片冰,一抹光,一點歲月中殘余的少年回憶,卻又已經無法追懷,只剩下一種地老天荒的蒼涼。

刀身極窄,極薄,打磨得極纖瘦,然也極冷冽。一刀在手,江玉樓立即變了。他身上的疏放、落拓、玩世不恭全都消失殆盡,一變而為刀一般的銳利、冰寒,照住所有的人。

他看著這柄刀,仿佛是看著自己。

刀光照亮他細長的眸子,和如美玉一般的肌膚。

作為男子而言,他實在是美秀得有些過分了。

或許,正是這超出群倫的美讓他帶上了幾分邪氣,以至於他行走江湖以來,從未作惡,但任何人都堅信,他便是魔教未來的希望。

終有一天,這個慵懶、奢華、狂狷的美少年會化身為魔,給這個世間帶來一場災劫。

而這一刻,江玉樓的神色如此凝重,那雙通透如琉璃一般的眸子裏,第一次被殺氣侵滿。

他慢慢道:“我向來以鞋子、鏡子、佩做武器,就連與荀無咎對戰時,我仍然沒有拿出這柄刀來,那是因為我覺得沒有人值得我用真正的刀。但現在……”

現在,他手中的是真正的刀。

而現在,也是值得出真正的刀之時了。

因為再不出刀,他就只有死,他的朋友也只有死。

恍惚之中,他似乎與這把刀已融為一體,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輕視這個氣勢,因為他已有了死的絕決。

江湖中人,整日在刀頭上喋血,往往就有很多的禁忌,比如有的人就決不會走在別人前面,而有的人從來不穿紅色,有的人,永遠也不會動用他最後的武器。

這些禁忌與其說是迷信,不如說是他們在生死之間累積起來的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