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2/4頁)

她低下頭,愛憐地看著懷中的屍體:“我本以為,自己的余生都會在囚籠裏度過,卻不料遇到了他。於是,我便將他藏在新房中,日夜私會,他對我很好,無論我說什麽,他都不會反對,無論我做什麽,他都不會生氣,我們在新房裏,千般恩愛,耳鬢廝磨。”

卓王孫的臉色沉到極點,三軍陣前,晨風獵獵吹拂,似乎有無盡陰雲在他身後飛馳、匯聚。萬裏睛空也不禁為之一暗。

而另一個被觸動的人,是楊逸之。當他看到屍體上那一襲白衣時,就明白了一切,那正是三連城上,他穿著的那身白衣。

他知道,她前一句話中的“另一個人”,和之後的“他”,並不一樣。

臨海君,只是個無辜的傀儡,代替他成為了公主的情人,又代替了他,承受了卓王孫的盛怒。

自從桃花林中與自己相遇,她便已誤盡了此生。

東海之邊,幽冥島上,她也曾帶著紅衣大炮、聖旨虎符,助他攻城拔寨,破敵制勝。

但此刻,他竟不知道能為這個可憐的女子做點什麽。

眾目睽睽中,公主輕輕嘆息了一聲:“不幸的是,我們的事被這個人發現,之後……”

她不再說下去,投向卓王孫的目光有了幾分哀怨。

高麗大臣們突然明白了,跟著將目光轉向卓王孫。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公主與臨海君有了私情,背著卓王孫在房中私會。被卓王孫撞破後,便痛下殺氣。

眾人的目光不禁有些復雜。雖然,卓王孫的憤怒情有可原。新婚之妻在新房中蓄養情人,對於任何男子都是奇恥大辱。但通奸之罪,暃不致死。何況,臨海君怎麽也是一國王子。卓王孫即便要處置他,至少也應該讓高麗君臣們知道。

更何況,臨海君其死狀之慘,令人發指。或許,只有煉獄跌魔鬼才知道,他在死前遭受了怎樣的酷刑。

大臣們望著卓王孫,目光中有深深的無奈,卻也充滿怨恨。

他們恨這個不可一世的青衣男子。哪怕他天下無敵,哪怕他能幫他們擊退倭軍,贏得這場戰爭,他們也會恨之入骨。

因為他已摧毀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卓王孫看著公主,目光穿透了百丈的距離。

他緩緩策馬,向她走來。每逼近一步,都仿佛山嶽移動,刺骨的殺氣逼入而來。

公主卻笑了,擡起頭,驕傲地迎著他的目光:“卓先生,閣主,駙馬……我知道你隨時可以殺我,但你有勇氣聽我說完最後一番話麽?”

卓王孫沒有回答,依舊向她走去。四野寂靜,只余下馬蹄踐踏著大地的聲音。沒有快一步,也沒有慢一步。

公主注視著他,雙手卻輕輕撫摸著臨海君的額頭,柔聲輕語:"你知道嗎?就在剛才,我還覺得自己很可憐。

"我自命天潢貴胄,金枝玉葉,卻被父皇、群臣、國家蒙騙,作為交換和平的棋子,兩度送往蠻荒之國。兩度和親,又兩度逃婚,連史書中那些卑賤的宮女都不如。

"我自幼生長在深宮,卻向往著書中的江湖傳奇,希望有朝一日,在桃花樹下邂逅我心愛的少年。但當我有一天真正遇到了他,卻只因一念之差,被另一個女子取代了所有。

"我心愛的人並不愛我。他曾親口對我說,從來不曾愛過我。他說遇到我是命運安排下的一場錯。他說如果上天再來一次,依舊不會多看我一眼。

"兩度逃婚後,我被迫第三次穿起鳳冠霞帔,嫁給我痛恨的男子。被他羞辱、踐踏、囚禁。而我愛的那個人,不顧我苦苦哀求,不顧我放下所有尊嚴求他,毅然離我而去。而我只有制造出一只拙劣的傀儡,演出他和另一個女人的戲碼,想象著那是自己。自欺欺人,低賤徹骨。

“我即將葬身此地,埋骨他鄉,所有的人提起我,都不齒於說我的名字,只會說,那個荒淫無恥的女人,玷汙了皇室聲望,玷汙了大明國體。我死後,我的國家,我的父皇,我的人民都將以我為恥,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人為我感到悲傷。”

輕輕地,她停止了訴說,看著他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

“但,我不可憐。”

通透的陽光下,他展顏微笑,那一瞬間,她的笑容中仿佛有特殊的力量,卓王孫竟禁不住駐馬。

兩人間的距離,已不到十丈。他隨時可以要她生,要她死。

那又何妨聽她說完?

她抱起臨海君的屍體,緩緩站了起來。屍體比她高出一個頭,雖被她抱著,雙足還拖在地上。僵硬的屍身與她纖細的身影相比,是那麽沉重。

但她卻依舊站得筆直。

滾滾戰雲,十萬大軍,華服盛裝,無不烘托著她的驕傲。這一生中,也許她此刻才像一個真正的公主,高貴雍容,不容諦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