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草木豈堪酬雨露(第3/4頁)

相思咬了咬嘴唇,溫婉如水的目光也變得堅定:

“我的所有。”

那人輕輕一笑,將目光投向殘缺的穹頂,陽光傾瀉而下,將他雪白的長發照得幾欲透明,他整個人也籠罩在一層雪白的光暈中,顯得不再真實。

他輕聲道:“我有很多的名字,有的很長,有的用你們的文字根本無法書寫……但此時此刻,我有一個新的名字。”他望著指間的一縷長發,自顧說下去:“我,就是上天降臨的災星,這座城市的重重劫難。所以,你可以叫我‘重劫’……”

相思打斷他:“我只想知道如何救他們。”

他突然回頭,目光陡然變得森冷如玄冰,滿頭如雪的長發在空中飛散,方才的慵懶、從容都化為無邊的怒意——為相思的突然打斷而憤怒。

“從此刻起,你必須時時默念這個名字。必須忘記你曾信奉的一切神明。從今而後,無論恐懼、痛苦還是歡樂,你的禱告都只能因我之名——因為我已是你靈魂的主人。”

相思看著這個孩子般喜怒無常的人,沒有恐懼,也沒有退縮。

她輕輕搖了搖頭:“為了救荒城的人,我可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但卻不能勉強我自己去信仰你。”她的目光清澈而坦然,似乎不帶一絲塵埃:“也不願,欺騙於你。”

重劫貓眼般的眸子凝成一線,宛如薄刃,在她臉上寸寸掃過,突然揮手,他身後的帷幕徐徐開啟。

那是一只巨大的石鼎。

渾然天成,似乎不是雕刻而就,而是大自然天造地設的一朵蓮花形的石鼎,那是諸神未曾長成時天地的印記,鏤刻著無窮無盡的歲月。

透過石鼎上方滾滾濃煙,依稀可見鼎中盛滿了綠色汁液。這些汁液濃淡不一,現出從淺碧到墨綠的不同色澤,竟有十余種之多,彼此糾纏但絕不融合,在鼎中不住翻滾沸騰。

重劫緩緩行到鼎前,蒼白纖長的手指在蒸騰的水氣中輕輕撫過,他的動作中充滿了溫柔與愛惜:“你可知道,這個世上最仁慈的神明,就是創造這個世界的大神梵天……”

他的眼中現出景仰之色,雙手緩緩張開,似乎要指示梵天那無所不在的仁慈,又似乎是在擁抱天空:“他以大慈悲創造出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卻又滿含傷悲地沉睡了,任由他最心愛的子嗣們在這片大地上苦行,受著風霜雨露之苦。但他並沒有舍棄他們,這個鼎便是證明。”

他的雙手垂下,拂著鼎上的紋路,那是巨大的蓮瓣,古拙而蒼老地盛開在鼎身上,仿佛一朵末世的殘花,盛開在歲月的輪回中。他的眼睛中滿含肅穆:“這只鼎,傳說便是由孕育梵天的蓮花所化,乃是大神對這個凡間最後的恩賜,所以,它也具有創造的能力,可以洗盡這個世界的汙穢。”

“而我,經過虔誠的供奉,才獲得上天賜下的神諭,在鼎中為荒城居民調制救苦之藥。一共一百四十七種藥材,其中二十五種堪稱名貴,十一種價比黃金,五種可謂稀世奇珍……但卻還是治不好他們,因為我缺了一樣東西。”他雙手扶住石鼎邊緣,凝望沸騰的藥汁,方才的憤怒仿佛已隨著鼎上的濃霧消散開去,只剩下深深的傷痛。

那一瞬間,他化身為世間最善良的名醫,為自己無法拯救病人的疾苦而垂泣。

相思不由為他的變化而疑惑,喃喃道:“還缺什麽?”

重劫似乎再度被她從哀傷中驚醒,徐徐擡頭,眼中的痛苦瞬間就已散去,化為一個刻骨的嘲弄。

相思不禁一怔。

所有的痛苦與悲憫仿佛只不過是一場誇張地演出。

重劫似乎很為自己的表演而得意,輕聲笑了起來,將雙手徐徐探入還在沸騰的藥鼎。

粘稠的汁液頓時將他蒼白的衣袖吞沒,但他的笑卻沒有停止。

良久,他從鼎前起身,手中卻多了一柄匕首,一只玉瓶。

他一點點拭去匕首上沾染的藥汁,直到那枚匕首片塵不染,發出奪目的寒光。

返照的刀光映出他通透得有幾分妖異的眸子:“蓮花天女,現在看清我所作的一切,只要有分毫的差錯,那麽全城的人,都將因你而死。”

他右手微沉,匕首從他左手手腕上劃過。

鮮血濺出,滴在他蒼白如紙的肌膚上,鏤刻出一道蜿蜒的、蛇形傷痕。

相思這才赫然發現,他的膚色的確是太過詭異。

這並不是終年不見陽光白,也不是失去血色的白,而完全是一塊通透的白玉,在陽光下呈現的色澤。

雖然總有人以玉來比喻美人,但若玉的色澤真的出現在一個活人的肌膚上,那卻只能讓人感到深深的恐懼。

——這竟已完全不似人類的肌膚。

難道,眼前這人只是傳說中的機關大師,用美玉制成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