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嫚兒的奇遇(第5/9頁)

倘若尋常的江湖棍痞,遇上這般情狀,二話不說,只有一個走字。可這兩特務青年不同,他們是“三民主義力行社”所召募的“革命青年同志會”行動分子,完全沒見識過草莽人草莽事,更不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一旦落河成了湯雞,益發惱羞成怒—不知道是老天爺有心捉弄抑或成全—偏偏在他倆入水之處的河水比平常淺了幾尺,自然是叫那八十四顆沉底的佛頭給墊高了所致,於是一掙身、便坐了起來,再一撐腿、又站直了,連忙一陣怒喝暴吼,再沖上岸邊林下,阻住三人去路。另一個手裏還握著匕首的那人先使了幾個虛招,胡亂揮紮幾下,再猛裏耍個刀花兒、掉轉匕尖,直朝光頭孩兒的囟門紮了。好個孩兒不逃、不避、不抵、不拒,反倒一踮腳尖一打挺,把個光溜溜、圓滾滾的腦殼兒硬往匕尖上迎。但聽“叮”的一聲脆響,那強徒不覺駭然失聲、大叫起來—一柄精鋼鑄造的匕首居然讓那孩兒的光頭頂成了麻花兒果子。

如此還有誰敢再戀戰?二強徒當下撒腿朝回疾奔,來到嫚兒的家門口,卻不知還有條小路可以上坡,只好運足勁氣、夾緊筋肌,有如狗熊上樹一般攀爬著那“高人碼頭”的“鏡面”。未料光頭孩兒玩出了興致,哪裏肯就此罷休?別看他年紀幼小、體格瘦弱,可登爬這斜坡卻如履平夷、後發先至,三兩個摶撲跳躍便站上了坡頂,待那二人先後爬到,只將手指頭去他倆額前輕輕一撚,二人便連翻帶滾地落了底,不得不狂呼大喊:“居先生救我!邢先生救我!”

居翼、邢福雙和嫚兒的爹搶出門首,卻見面前數丈之遙開外蹲著個光頭孩兒,正在那廂嘻笑作耍,不時朝坡下笑道:上來啊!你們上來啊!”

居翼自是個沉穩世故的練家子,聽這孩兒言語之間音聲嘹亮,內蘊真氣更是飽滿渾成,不覺十分駭異,轉念忖道:江湖棍痞最忌撞上僧、丐、婦、孺,蓋因這四般人物不能通曉武術則罷,一旦通曉了,必有獨傳秘技。想這孩童如此幼小,卻將我兩個精幹人丁擺布得這樣難堪,我倒要留神應付了。一面想著、一面露出兩排銀牙,向那孩兒吟吟笑著,道:“小孩兒!你同他倆作什麽耍子呀!”

誰知坡下摔砸得鼻青臉腫的兩人慌急無度,竟齊聲喊道:“居先生、居先生!這孩子身上有鬼!您千萬不要大意了。”

光頭孩兒扭頭瞧瞧居翼,又低臉睨睨那二人,隨即一擰眉、一瞪眼,道:“我明白了!你們卻都是同一夥兒的拍花賊!那好,小爺爺一發收拾便了—”話似尚未說完,身軀未動,右手忽地向居翼探過來—想他二人之間果爾有數丈之遙,這孩兒的手臂不過二尺有余、三尺不足,焉能探得?可看在居翼眼中自有一番不同:但見上下左右徑足八尺之內滿天俱是掌花拳影,數之不盡、應之不暇,進無可抗、退無可藏,登時頭、臉、頸、胸和肚腹之間已挨了二三十下—所幸那孩兒力氣不大,不致傷及居翼的性命。可居翼卻不比受了重傷好過。他心念電轉,只道這孩兒的手法向所未見,甚是奇古,倒有幾分像是傳聞中俱舍宗佛傳武道裏一部“阿毗達摩人空法有功”裏的“金頂佛光”。

前文說過,“金頂佛光”為俱舍宗“人空法有功”的十八分之一,與三論宗裏的“文殊無過瑜伽”中那“四至四自在”無獨有偶地成一個“對法”。居翼吃這孩兒在霎時間打了幾十巴掌,皮肉雖疼,不及心頭驚懼,暗想,邢福雙自言佛頭沉在泰安府,會不會叫這小兒發現,給練就了一身功法?不然!看這小兒約莫只有五六歲模樣,豈能自習自練,修成武學正果—莫不另有高人指教,授之助之,則我今日來此,豈不要任人宰割,然則還奢望什麽坐擁“武藏十要”、雄霸武林呢?想到這裏,不免斜斜飄身向外,打了個鷂子翻,越過掌花串影的披覆,落向那鏡面斜坡的上沿,拉開架子,使出先前得自邢福雙傳授的“四至四自在”裏的第三式“若風之輕盈飄搖”。這一式其實是一門輕功,並無足以殺傷敵手之力,是以施展開來便直似一只在空中旋舞翻飛的風箏那般—此功的奧妙也盡在於此—一旦對陣的另一方搶攻進襲,無論是兵仗也罷、拳腳也罷,只消勁氣逼近,這空中的風箏便應勢而退,仿佛冥冥中自有一馭控上下的線索,總能令行動之人避一鋒銳而免受殘。

且說那光頭孩兒之所以出手,原先自然是由於惻隱不忍,要抵擋那兩個拍花強徒。可孩兒畢竟是孩兒,這麽打殺起來,卻成了遊戲,哪裏知道什麽兇險?他見居翼飛前飄後,似蜂若蛾,簡直和自己所修習的“金頂佛光”之中的某些功法“如對面見”;心下登時湧起無限興致,於是也唱個喏,將渾身孔穴盡皆閉了,內蓄八萬四千真氣,收起三千六百拳掌;也騰躍空中,與那居翼招搖以對,你進一尺、我退一尺,我逼一分、你讓一分,誠所謂“燕燕於飛/頡之頏之”,有如兩枚同極的磁石、比翼的蛺蝶,這便沒有廝打毆鬥的態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