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鎮國鐵衛 第六章 最後的旅程(第5/12頁)

耳聽夥計連聲催促,那掌櫃卻不急著答應,只上下打量盧雲的形貌,反覆沉吟。盧雲倒不怕他看,只是閉目不語。過得半晌,那掌櫃咳道:“這樣唄,票子是真是假,咱也分不清,您既不便親自兌現,不如小人替您過去。真金不怕火煉,票子若是真的,咱一兩銀子也不吞汙,照價算給您。但若是假的,嘿嘿,休怪我轟你出門了。”

此人正直公道,毫無趁人之危的念頭,倒是難得一見,盧雲心下大喜,忍不住有些感激。眼看那掌櫃從櫃台後頭匆匆奔出,與自己擦肩而過,盧雲拉住了他,道:“且慢。”

那掌櫃面色一變,道:“客倌還有什麽吩咐?”盧雲微笑道:“沒事,在下只是想謝謝你。”那掌櫃咳了幾聲,卻沒多說什麽,自朝門口匆匆奔出。

盧雲從夥計手中接過藥包,又吩咐他提桶羊乳過來。他取過牛黃試味,但覺苦中帶甘,確是上品無疑。那牛黃乃是牛只膽囊的結塊,專用以強心鎮靜,解毒猶有奇效,他先放入嘴裏嚼爛,便又喂那嬰兒吞食,看那嬰兒失血甚多,氣血虛弱,牛黃自然對症。

藥分“君臣佐使”,那羊乳溫和,便是佐使,盧雲見堂中鍋鏟俱全,當下取瓢勺水,生火煮水,一會兒先把玉竹燙熟,再將傷藥熬為湯汁,混入羊乳之中,好供嬰兒飲用。

忙碌已畢,盧雲撿椅坐下,面色平和,自在額間傷口擦抹生藥。他將嬰兒抱上膝頭,細細去看,只見這孩子仍在熟睡,紅撲撲地臉蛋甚是安詳,只是那眉心正中卻和自己一樣,留下了一道印記。

人生到了這個處境,也不需再思索什麽。盧雲端過了火盆,懷抱著孩子,爺兒倆靜靜烤火烘衣,等著鍋裏熱水沸騰。身子暖呼呼的,慢慢眼皮漸重,已要熟睡。

突聽腳步聲雜沓,幾人嘶聲呐喊:“人在哪兒?人在哪兒?”盧雲驚醒過來,聽得門外傳來掌櫃的聲音:“人就在裏頭,你們快去瞧。”盧雲張大了嘴,萬沒料到那掌櫃好端端的,竟會去衙門通風報信。他面皮發顫,回頭望向夥計,竟也已經逃得不見蹤影,偌大的堂上,只余自己孤身一人。

“就是他!銀票就是他的!”店門口的身影又跳又叫。數十名官差手持器械,已然湧了上來,聽得官差暴喝連連:“著來人報上名來!為何會有長洲知州的銀票?”

門口官差提聲斥叫,這一幕當真熟悉之至,從那年的落榜逃犯,一路成為大魁天下的狀元,唯一不變的仍是那炎涼世態,與自己的悲涼眼神。盧雲目中含淚,他左手環抱嬰孩,低頭面向滾滾沸水,如訴如泣,輕聲呼喚:“人間……人間……”

眾官差面面相覷,都感疑惑。只見面前的短須男子口唇輕動,喃喃自語,對門口的百來人視若無睹,看他一手抱著孩子,另一手卻拿著鍋鏟,自在那煎藥燒水。一名官差嘿了一聲,喝道:“問你話!沒聽見麽?”他耐不住煩,當即舉手去抓,猛聽大堂上傳來一聲怒吼。

“藥還沒煮好!”

啪!雲夢澤連劍帶鞘打出,脆響傳過,那官差慘叫一聲,手骨已被打折,當場滾倒在地。

盧雲目光狠惡,滿布血絲,過了半晌,他放下右手裏的長劍,眼神轉為溫和。他取過湯碗,倒了半碗羊乳,又把藥勺入碗中,靜靜攪拌。只見他懷抱嬰兒,低聲哄弄:“乖乖,咱們吃藥了。”

百年孤寂的旅人,手拿湯匙,輕輕搖攪,看他目光茫然,一切舉止都是慢緩緩的,一無逃跑意圖,二無惶恐神態,好似失心瘋了,登讓官差看傻了眼。過得半晌,湯藥梢涼,那旅人終於輕舀一瓢,送到口邊吹了吹,低頭去喂那嬰兒,旁若無人之至。

“還看什麽?快押他回去啊!”

陡然間幾名官差急急奔來,伸手朝盧雲抓落,盧雲不言不語,隨手抽出“雲夢澤”,刷地一聲,精光暴閃而過,鋪中的瓦罐藥壇碎了一排。余波所及,身邊一面磚墻更已坍傾,露出了隔壁飯館的大堂景象,嚇得眾官差滾跌一地。那掌櫃又驚又怕,慌道:“完了!我的店啊!”

堂上的孤影緩緩站起,他目光黯淡,垂首望地,落寞的身影懷抱嬰兒,手中卻緊握長劍。眾官差慌張起來,逐步向後退卻。隔壁幾十名客人滿面驚愕,都在望著藥鋪裏的短須男子。眾官差驚怕之余,竟無人敢提刀再上。

盧雲見無人打擾自己喂藥,便又把長劍放回桌上,默默無語中,拿起手上湯匙,張嘴啊聲,終於喂了那嬰兒一匙。只見孩子咕嚕嚕地吞下湯藥,那藥的苦味給羊乳與冰糖鎮住了,入口居然甜中帶香,那嬰兒吃得愉悅,雖然發燒帶病,小嘴卻又張開了。

盧雲心下甚喜,又舀了一瓢起來,正要再喂,門口再次傳來腳步聲。此時官差都已退卻了,來人腳步聲沈緩,必是練家子無疑。只見三名黑衣勁裝的男子走了過來,正中一人手持銀票,冷冷發話,問道:“閣下可是盧知州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