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勢迫

原來這一老一少兩個人物都非比尋常。老者名喚趙無量,少者名叫趙旭,都是出身帝胄。本為皇室人物,只因南渡之亂,龍種星散。趙無量與他一個兄弟趙無極憑杖一身武功,才幸免於難。趙旭更是趙家正派玄孫,亂離之後,就為他們兄弟兩個扶養長大。趙無量與趙無極本來也曾豎起義幟,帶領一批人馬勤王。後因金兵強大,終於沖散,好容易輾轉來到江南,卻不見容於康王趙構。趙構稱帝建都臨安重開國脈後,兩人也只有被迫遠走江湖。兩人領兵不行,武功上可俱是好手。趙無量與趙無極俱善“太祖長拳”、又善使“齊眉棒”,當時江湖人物稱之為“宗室雙歧”。因他們俱為皇族,卻流落草莽,故有此稱呼。有句口號道是:“宗室雙歧名士草,江船九姓美人麻”,前一句說的就是他們。

這且不提,卻聽門外這時有個聲音道:“店家,前兩日,你有看見一個騎駱駝的少年從這裏上岸嗎?”

說話的人穿了件暗藍色的長袍,臉頰瘦削,眉疏目細,話問得也和氣。

這人別的還好,只是那身衣服怎麽看也不象他自己的衣服,倒有喬裝易服之嫌。——這家小酒肆的店主就是於寡婦,燒的一手活魚在方園十裏之內可是大大有名。因為近來生意寥落,實在沒想到這麽陰雨的天還有客上門,不由大是殷勤。

那來人卻只要她答一聲“是”還是“不是”。及至聽她親口說了一聲“是”,不由就將一雙銳眼向那江邊掃去。江邊這時除了絲雨空濛,什麽也沒有。那邊那漁翁打扮的老者在水榭中就把眼睛一眯,唇角露出了一分笑意,口裏喃喃道:“終於來了……”

於寡婦一時忙著殺魚。——可她再也沒想到,今天的生意竟還不只這一筆,那人才入座,接連的就有人來。有人不說話直接就找個桌子坐了;有的則笑嘻嘻,似乎十分興奮,中了頭彩一般;有的則絮絮追問——但他們問的幾乎都是同一句話、同一件事: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騎駱駝的少年從這裏上岸?

於寡婦這酒店的水榭占地本頗空曠,但接連地來人,不由地就顯得逼仄了。有的還是一撥一撥地來的。只聽先前在座的老叟趙無量口裏喃喃道:“皖南、浙西、蘇南、閩中、江西、湖北、湘中、川西……嘿,文家做事果然與眾不同,就是快,短短三天,這麽多人就招來了。”

於寡婦一臉驚愕,這酒家從開業到現在從來就沒有來過這麽多客人過。到後來,每來一人,她臉上似乎就多了分抱歉——難得的是來的人倒都不挑剔,雖然後來剩下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但沒一個人有怨言,都找個地兒安靜地坐了,且銀子花得也大方。

有不修邊幅的甚至就坐在了地上,後來者更有見水榭中實在狹窄,且木頭老朽、怕承不住,自要了酒冒雨就在店外沙灘上坐著的。

於寡婦一邊燒魚一邊納悶:實不知今兒是什麽日子,不知是撞了邪還是走了大運,竟來了這麽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人物。今兒這一天,就足抵得她平時兩個月的生意。她也不敢多問。因為店小,備的菜不多,自顧忙著打發司務到旁邊的漁村買魚買菜。

好一晌,那漁家少年才從自己的玄想中回過神來,驚覺這一幕奇景——這一向冷清的水榭中竟來了這麽多人,店裏店外好有三四十!

他睜大了眼不由一個一個挨著看去,只見這些人神情或陰狠、或剽悍,非同於尋常百姓。那少年也是有見識的,見其中不少人太陽穴高高隆起,分明是會武之人,而且是內家高手,店外沙灘上坐的十幾人中更有幾人分明就是綠林豪客。他不由一臉疑惑地望向他叔爺,吃驚地低聲問:“大叔爺,這些人都是幹什麽的?只怕還都是練家子!怎麽都跑到這麽個小店來了?”

他叔爺低聲笑道:“沒錯。旭兒,你只管看著,別說話。你不是愁沒趕上那天的熱鬧嗎?別著急,那還只是開始。從今天起,這江南六省的熱鬧才算真正上演,只怕要夠你看、夠你瞧的了。”

他們兩人都坐在靠水的角落,加之打扮尋常,一副本鄉本土的模樣,所以也就沒誰對他們兩個注意。

那些人相互之間似乎也認識,但彼此之間都繃著,沒有人肯先說話。一時之間,只聽得除於寡婦忙著收拾魚的砧板聲,熗鍋聲外,再無聲息。魚不會喊,否則,它不為了疼,也會為這難言的寂靜而大叫的。有的人也怪,就瞪著眼瞧著那些魚在於寡婦手下拚命地張嘴,寧可用這消遣,也不肯開口打破沉悶。

那旭兒忍不住“嗤”地一聲低聲笑道:“哪兒來了這一群泥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