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蘭花 第三回 絲士 死士(第3/4頁)

——一個小孩般的小鬼,為什麽要到這個殺機四伏的地方,來割一個死人的腦袋?

綠袍老者盯著王中平,忽然長長嘆了口氣,用一種很感傷的聲音說:“王老先生,看起來你大概已經不行了,連割頭小鬼都不要你的頭了。”

“哦?”

“如果他還要你的頭,他一定會等你先死了之後才來割頭。”

他揮了揮手。

“你走吧。”綠袍老者說:“如果連小鬼都不要你的頭了,我這個老鬼怎麽還會要你的命?”

王中平輕輕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是的,看起來我好像真的已經老了。”他說:“老人的頭就好像醜婦的身體一樣,通常都沒有什麽人想要的。”

綠袍老者也嘆了口氣:“看起來,世上好像的確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一點都不錯。”王中平說。

他整衣,行禮,向老者行禮,向大爺行禮,也向那二十九絲士行禮。

他行禮的姿態溫文而優雅,可是每一個人都能想得到,在他這些溫文優雅的動作間,每一刹那都可能施展出一刺擊敵致死的殺手,因為他也知道綠袍老者絕不會真的放他走。

——一百刺,九十九中。

——這一刺,他選的人是誰,選誰來陪他死?

他選的當然是一個他必然有把握可以殺死的人,這一點總應該是毫無疑問的。

問題是,不管他要對付這裏的哪一個人,好像都應該很有把握。

所以每個人都在嚴加戒備,都沒有動,都在等他先動。

奇怪的是,他也沒有動,就好像真的相信綠袍老者會放他走一樣,就這麽樣慢慢悠悠、悠悠閑閑的往前走。眼看就快要走出了這個小鎮。

鐵大爺視而不見,綠袍老者居然也就這麽樣眼睜睜的看著他走遠。好像根本就不怕他會泄漏他的秘密,又好像他們有什麽把柄被他握在手裏。

真正的原因是什麽!誰知道?

這時候,只看見一個很高,很苗條的女人的影子,從小鎮外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出來,走向他,伸展雙臂,和他緊緊的擁抱。

“對大多數人來說,絲路的意思,就是死路,就算他偶然給別人一條活路,那條路也細如遊絲。”柳先生對慕容說:“所以阿幹現在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定?”

“鐵大爺要他死,那個只穿綠絲袍的老怪物也要他死,我們好像也不想他再活下去,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救他?”

“好像還有一個人。”慕容說:“這個世界上無論發生了多麽不可思議不能解決的事,好像總有一種人可以解決的。”

“這種人是誰?”

慕容笑說:“這種人好像就是你剛剛提起的那個楚留香。”

楚留香。

名動天下,家傳戶誦,每一個少女的夢中情人,每一個少年崇拜的偶像,每一個及笄少女未嫁的母親心目中最想要的女婿,每一個江湖好漢心目中最願意結交的朋友,每一個銷魂銷金場所的老板最願意熱誠拉攏拉攏的主顧,每一個窮光蛋最喜歡見到的人,每一個“好朋友”都喜歡跟他喝酒的好朋友。

除此之外,他當然也是世上所有名廚心目中最懂吃的吃客,世上所有最好的裁縫心目中最懂穿的玩家,世上所有賭場主人心目中出手最大的豪客。甚至在鹽商豪富密集的揚州,“腰纏三萬貫,騎鶴下揚州”的揚州,別人的風頭和鋒頭和他相較下全都沒有了。

不管誰都一樣。

關東馬場的大老板,長白山上的大塬商,各山各寨各道的總舵主,總瓢把子,平日左擁紅,右抱綠,一擲萬金,面不改色,可是只要看見他,這些人臉上的顏色恐怕就會要有一些改變了。

因為他是楚留香。

——一個永遠不可能再有的楚留香,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如果他忽然“沒有”了,也沒有人能代替他。

這麽樣一個人,如果不是讓人羨慕敬佩,就是讓人歡喜的。

可是柳先生聽到這個人的“這個名字”,臉上忽然又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哀傷之意,而且真的是一種說也說不出,寫也寫不盡的哀傷。

看到他臉上這種奇怪又詭奇又不可解釋的表情,慕容當然忍不住要問:“你在幹什麽?”他問柳先生道:“看起來,你好像在傷心。”

“好像是有一點。”

“你為什麽要傷心?”

“因為我知道連楚留香也救不了阿幹了。”

“為什麽?”

“因為楚留香在三個月之前,就已經是個死人。”

慕容也死了。

至少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已經和一個死人完全沒有什麽不同了。

這個很高很苗條的女人,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袍。風在吹,白袍在飄動,她緊緊的擁抱住王中平,就像是個多情的少女忽然又見到她初戀的情人一樣,那麽激情,那麽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