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鳥 第九回 天下無敵

這時暮色已臨,晚霞流麗,山巔上的虎丘塔影間,有孤鷹盤旋著,卻將這如圖畫般的美景襯托得無比蒼涼而蕭索。

這一聲嘆息也正是無比的蒼涼,無比的蕭索。

只見一縷孤煙,自那六角山亭中裊娜飛出,瞬即四散。縹緲的煙霧中,淒涼的山亭裏,正有個羽衣高冠的白發老者,在獨坐烹茶,他的寂寞,看來也正和那在絕巔高塔旁盤旋著的孤鷹一樣。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老先生昔年莫非也是在此間烹茶品劍的盛會中人麽?”

那老者又長長嘆息一聲,道:“不錯,只可惜故人們多已仙去,只剩下老朽百病之身,還在人間流浪,再想找一個能伴我在此烹茶試劍的人,亦不可得了。”

楚留香和胡鐵花對望一眼,心裏都不覺有些寒意。

昔年能在這裏烹茶品劍的人,可說無一不是絕頂的劍客,至今若能不死,劍法無疑更出神入化。

這老者恰巧在今日舊地重遊,枯坐此間,想來必非偶然,他若是在等人,那麽等的是誰呢?

胡鐵花忍不住道:“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

那老者並未回頭,只是緩緩道:“老朽帥一帆。”

楚留香聳然道:“莫非是昔年一劍動三山,力斬過天星的‘摘星羽士’帥老前輩?”

那老者霍然站起,仰天長笑,山亭四面的秋葉,都被他的笑聲震得有如雪花般地飄飄落下。

只聽他長笑著道:“楚留香果然不凡,老朽新茶初沸,閣下何不進來共飲一杯。”

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已知道來的是楚留香了,顯然早巳得到了李玉函的消息,正是在這裏等著楚留香的。

再看李玉函夫婦,不知何時已蹤影不見。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面上卻微笑道:“烹茶在下奉陪,若要試劍麽,在下卻……”

帥一帆霍然回首,厲聲道:“卻怎麽?老朽人雖已老,劍卻還未老哩!”

只聽“嗆”的一聲龍吟,他掌中已多了柄碧如秋水的長劍,楚留香站在數丈外,已覺劍氣逼人眉睫。

胡鐵花竟忍不住脫口贊道:“好劍!”

帥一帆傲然笑道:“自然是好劍。”

他目光似乎比劍光更厲,瞪著楚留香道:“老夫此劍已有十三年未曾離鞘,今日為你而出,你也可以引以為傲了。”

楚留香長嘆道:“名劍出鞘,例不空回,前輩今日莫非定要取在下項上人頭麽?”

帥一帆厲聲道:“我輩武夫,正當死在劍下,你難道還怕死不成?”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前輩若要賜教,在下也只有奉陪,但卻要請教前輩一件事,以前輩的聲望,想必不致隱瞞。”

帥一帆道:“什麽事?”

楚留香道:“在下與前輩素無怨仇,前輩卻定要取在下性命,莫非是受人所托?”

帥一帆濃眉軒起,道:“不錯,但對手若非楚留香,老夫還不屑動手。”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在下若還要問前輩是受誰所托,前輩想必也不肯說的,只不過前輩縱然不說,在下也能猜得出七八分。”

帥一帆道:“很好,拔出你的兵刃來動手吧!”

楚留香道:“遵命。”

短短兩個字還未說完,他身形忽然沖天而起,掠到一株木葉未枯的大樹上,采下了一條柔枝。

帥一帆號稱“摘星”,輕功之高,自可想像,但他見到楚留香這一躍之勢,仍不禁為之聳然失色。

只見楚留香將那段柔枝拗成五尺長短,枝頭還留著三五片樹葉,他橫枝當胸,示禮道:“前輩請。”

帥一帆皺眉道:“這就是你的兵器?”

楚留香道:“正是。”

帥一帆怒道:“好輕狂的少年人,縱是李觀魚,也不敢對老夫如此輕慢無禮!”

楚留香道:“在下毫無不敬之意。”

帥一帆怒喝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只要運用得當,大地萬物,莫不是傷人的利器,若是運用不當,縱是上古神兵,也難傷人毫發,前輩高人,怎會不解此意?”

這兩句話他淡淡說來,其中卻充滿了逼人的鋒芒。

胡鐵花暗中一笑,知道這也是楚留香的戰略之一,對手若是太強,楚留香就一定要先殺殺他的威風傲氣。

何況,帥一帆掌中這柄劍,顯然是削鐵如泥的利器,楚留香若以金鐵之屬和他動手,也擋不了他寶劍的鋒銳。

此番他以柔枝應敵,取的正是“以柔克剛”之意,就算占不了什麽便宜,至少也不會吃太大的虧。

胡鐵花現在才知道楚留香與人交手時的機智,確非他人能及,他幾乎忍不住要勸勸帥一帆:“你何必定要和這老臭蟲動手呢!‘摘星羽士’這名字並不是容易得來的,你何苦定要將之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