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鉤賭坊 第八回 松花江下(第7/8頁)

李神童立刻伸手去掀那塊紅巾,忽又縮回手,喃喃道:“我總得先問問她,看她是不是肯見你們。”

他果然俯下身,附在新娘子的耳邊,咕咕嘀嘀說了幾句話。

新娘子好像根本沒有開口,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李神童卻又跳起來,笑道:“她答應了,還要你們敬她一杯酒。”於是他又伸出手,這一次總算真的把新娘子臉上的紅巾掀了起來。

陸小鳳和陳靜靜的心又沉了下去,全身上下立刻冰冷僵硬,甚至比剛才看到冰中的那兩個死人時更嘔心、更吃驚。

新娘子的臉上也塗著一層厚厚的胭脂,可是一雙眼睛卻已凸了出來。

這新娘子竟赫然是個死人!

“小唐!”陳靜靜忍不住失聲驚呼:“唐可卿!”

李神童居然還是笑得很開心,正捧著四杯酒,笑嘻嘻的走過來,給了陳靜靜一杯:“你一杯,我一杯,他一杯,新娘子也有一杯。”

陸小鳳和陳靜靜只好接過他的酒,兩個人心裏都很難受。

這個人看來好像是真的瘋了。

李神童已走到床頭坐下,把一杯酒交給他的新娘子,笑道:“我們一起喝—杯甜甜蜜蜜的酒,喝完了我就把他們趕出去。”

新娘子當然沒有伸手來接他的酒,他就瞪起眼,道:“你為什麽不肯喝,難道你又改變了主意,不肯嫁給我了?”

陳靜靜實在不忍看下去,她生怕自己會哭出來,更怕自己會吐出來,忍不住大聲道:“你難道看不出她已經死了,你為什麽還要……”

李神童忽然跳起來,嘶聲道:“誰說她已經死了,誰說的?”

陳靜靜道:“是我說的。”

李神童狠狠的盯著她,厲聲道:“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陳靜靜道:“因為她的確已經死了,你若真的喜歡她,就應該讓她好好安息。”

李神童忽然沖過去,道:“她沒有死,她是我的新娘子,她不能死。”

他用力揪住陳靜靜的衣襟,拼命的搖晃,陳靜靜臉已嚇得發青,忍不住重重給了他一個耳刮子。

一聲清脆的掌聲響過,哭聲,叫聲,立刻全都停止,屋子裏忽然變得墳墓般靜寂。李神童癡癡的站在那裏,一雙直勾勾的眼睛裏,忽然有兩滴眼淚流下,慢慢的流過他塗滿胭脂的臉。

眼淚混合了胭脂,紅得就像是鮮血。

他的眼睛還是直勾勾的瞪著陳靜靜,眼神既悲哀,又瘋狂。

陳靜靜情不自禁的向後退,退了兩步,又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

李神童緩緩道:“不錯,她是死了,我還記得是誰殺了她的。”

陳靜靜道:“是……是誰?”

李神童道:“是你,就是你!我親眼看見你用一只襪子勒死她的。”

他忽然回頭沖過去,掀開了唐可卿的衣領,露出她頸上一條紫痕:“你看看,這就是你做的好事,你賴也賴不了的。”

陳靜靜又氣又急,全身不停的發抖:“你瘋了,真的瘋了,幸好誰也不會相信你這瘋子的話。”

李神童已不再理她,忽又撲倒在唐可卿身上,放聲大哭,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一直跟著我姐姐?因為我一直都在偷偷的愛著你,一直都在等你嫁給我,我雖然沒有錢,可是藍胡子已經答應給我三萬兩銀子,為了這三萬兩銀子,我連姐姐都不要了,可是你……你為什麽要死?”

陸小鳳悄悄的走了出去,只要在這裏多停留片刻,他很可能也會發瘋。

——一個人的確不能太愛一個人,若是愛得太深,通常總是悲劇。

——人生中為什麽要有這麽多悲劇?

外面又黑又冷,陸小鳳走出來,深深的吸了口氣,忽然彎下腰不停的嘔吐。

夜已很深了。

陸小鳳已經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大半個時辰,一盞盞明亮的燈光,一盞盞的滅了,一點點閃爍的寒星,一點點的消沉。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停下來的,等他擡起頭時,才發現又走到了冷紅兒草藥店的門口。

門裏居然還有燈光漏出,他又在門外發了半天怔,暗暗的問自己:“我是不是早就想來找她了?否則我為什麽會恰巧停在她門口?”

這問題連他自己也無法回答。

一個人內心深處,往往會有些秘密是自己都不知道的——也許並不是真的不知道,只不過不敢去把它發掘出來而已。

“不管怎麽樣,我已來了。”

他已在敲門。

門是虛掩著的,他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屋裏點著燈,卻看不見人。

人呢?

陸小鳳心裏忽然有了種不祥的預兆,立刻進去,前面的廳堂裏沒有人,後面的臥室裏沒有人,廚房裏也沒有人。

廚房後面的一道小門也是虛掩著的,被風吹得嘩啦嘩啦的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