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皓白

方非心頭一亂,不禁倒退了一步,一股刺骨寒風從洞裏沖出,幾乎將他的血液活活凍住。

少年站在門前,呆了一分鐘,門裏的寒風吹個不停,門縫深處,似有一點閃爍的幽光。慘白的月光從後照來,在他的身前拖出一道幽幽淡淡的影子,這道人影像是一條細長的繩索,扯著他的雙腿,拖著他向門裏走去。

好奇戰勝了恐懼,方非走進了石門。

墻壁熒光淡淡,道路若有若無,呻吟聲隱隱約約,止不住地逗人向前。熒光漸漸消失,黑暗重重壓來,幽深盡頭,寒風陣陣吹來,前方似有一跳向下的斜坡,曲曲折折,好似怎麽也走不完。

走著走著,方非忽覺有異,回頭一瞥,駭然發現,身後一團漆黑,似有許多岔路。不經意間,他已陷入了一個歧路重重的迷宮。

方非急了眼,想要呼救,可是呻吟如在耳邊,這一嗓子叫出去,天知道又會惹來什麽東西?他呆了一會兒,轉過身子,慢慢向後摸去。

在黑暗裏摸索了一陣,前面亮起了一點白光。他心頭狂喜,想起了牡丹的護身光,不由加快了步子。那光越來越亮,突然間,方非眼前通明,他闖進了一個石室。室內四壁空空,只有一面巨大的圓鏡,方非看見的光,正是鏡面發出來的。

這是大還心鏡!方非不見牡丹,十分喪氣,他困在了這兒,如果不到天亮,根本沒法出去。

寶鏡光照一室,鏡子裏清清楚楚,照出了他的影子。方非知道,鏡中的影子看似人影,實是魂魄。他揮了揮手,鏡中人也跟著揮手;他笑一笑,鏡中人也隨之發笑;他吐出舌頭,那人影還是照做。

一切再也平常不過。方非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無意中擡頭一看,他的心子奪得一跳,幾乎掙破了胸膛——

鏡中人沒有坐下,而是直挺挺站在那兒,兩眼注視前方,一時古怪笑笑,一時又吐吐舌頭,接下來伸手捂嘴,打了一個老大的哈欠。

方非望著鏡像,油然生出恐懼。這時萬籟俱寂,走在幽深迷宮,鏡中的影子居然自行其是——要不是知道了寶鏡的奧妙,他早就尖叫一聲,拔腿就跑了。

沉默了一會兒,方非緩緩起身,鏡中的魂魄,頓也收起嘴臉,恢復成時下的樣子。如同一個頑皮的學生,老師轉過身去,他就胡作非為,老師掉過頭來,他又一本正經。方非又吃驚,又好笑,與那影子對視半響,不覺笑了起來。誰知他在這邊笑著,那一邊卻滿臉哭喪。方非一驚,不由收斂笑意,鏡中人卻又咧嘴直樂,笑個不停。

方非滿心別扭,暗想簡真說過“魂魄隨身”,那麽他只手倒立,這魂魄會不會也跟著照做?

這一下子突發奇想,方非俯下身子,雙手撐地,想要倒立起來,可是手臂乏力,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反而摔了兩下狠的。他揉著痛處,爬起身來,鏡中人大扮鬼臉,舌頭吐得老長,好似嘲笑他自不量力。少年心裏有氣,暗罵一聲:“混賬東西,把舌頭收回去!”

念頭一動,魂兒神色黯淡,慢吞吞縮回了舌頭。方非只一愣,心生詫異,也不知這魂魄是當真聽話,還是湊巧為之。

正在琢磨,魂魄齜牙咧嘴,又笑起來,方非一皺眉,心裏又叫:“不許傻笑!”鏡中人一呆,笑容僵在臉上。

方非的心子一陣狂跳,定了定神,又暗暗發令:“點頭!”魂魄遲疑一下,略略點頭。少年狂喜不禁,又叫:“搖頭!”魂魄愁眉苦臉,撥浪鼓似的搖起頭來。

接下來,方非怎麽想,鏡中的魂魄就怎麽做,如臂使指,應驗不爽。少年見這情形,心裏也覺糊塗,不知道真是魂兒聽話,還是這面鏡子的神通。

思來想去,忽地生出一個大膽念頭,方非銳聲下令:“只手倒立!”

鏡中影子沒動,方非集中精神,又喝一聲:“只手倒立!”

應著念頭,一股大力從下湧起。方非身不由己,呼地跳起老高,身子風車似的一轉,右手五指叉開,奪地按在地上,一股極大震動從指尖傳來,勢如奔潮激蕩,瞬間湧到了腳心。

這一下變故突兀,等到方非明白過來,已是掌心懸空、手臂繃直,就如簡真一樣,只憑五根指頭,支起了整個身軀。

他心驚肉跳,翻眼望去,鏡中的魂兒也倒立過來。雙方動作一致,神情卻是迥異,方非瞠目結舌,鏡中的魂魄卻是一臉苦相。

五指倒立,不痛不麻,放在以前,幾乎不可想象。方非震驚過後,深深呼出一口長氣,努力集中精神,嘴裏接著發令:“拇指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