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吹花郎

“孩子!”申田田問,“你不舒服嗎?”

“我、我……”方非的嗓子堵住了,兩手揪住亂發,腦子裏熱乎乎、亂哄哄,似有千百個浪頭沖撞拍擊——

“你為什麽這樣做?”

“你明知故問!”

“你怕我殺了他……你知道後果嗎?”

“知道又怎樣?”

“這是九幽之火,必定一直燃燒。你的余生將燃燒殆盡,你的命運會不由自主。任何疏忽,都能讓你的道基坍塌。一步踏錯,你就注定萬劫不復。這些後果,你也知道嗎?”“我知道……”

古洞裏的這一番對話,方非從來十分迷惑,可在這個時候,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燕眉是為了救我……”這年頭仿佛一個水泡,越漲越大,直到充滿了全身,方非忽覺一陣軟弱,淚水決堤似的湧了出來。

“點化”好似一條鎖鏈,將兩人牢牢鎖在了一起。殺死方非,也就殺死了燕眉,影魔看見“度凡印”,就已經明白一切。

那一瞬間,魔徒的心裏,不知道經歷了怎樣的掙紮?他有殺母的心病,燕眉逮住這個弱點,用母親的威靈制服了他,一邊是唾手可得的隱書,一邊是糾纏不清的親情,擺脫不了殺母的陰影,他就很難從容殺死妹妹。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每分每秒,全都意味著無量的風險。兩人是生是死,全在燕郢的一念之間。

結果,方非活了下來。燕眉呢?押上了她的一生!

這可真是一場慘勝!

“孩子……”手掌又厚又軟,輕輕撫過頭頂。方非擡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申田田圓潤的臉膛。他的心底深深一慟,不知怎麽的,浮現出了母親溫柔的笑臉。

“點化人……”簡懷魯還想說下去,卻被妻子的眼神制止住了:“死酒鬼,你少說兩句會死嗎?”

“嗐,總得找到點化人吧!”

“天大的事以後再說,現在要緊的就是吃飯!”

女道者站起身來,走到灶台邊上,一手按腰,一手揮筆,筆勢呼呼生風,時快時慢,時而淩厲,時而舒緩,有時用力一捺,仿佛鄭重其事,接著靈巧一勾,又顯風趣俏皮——與其說她是烹飪飯菜的主婦,還不如說她是指揮樂隊的大師,至於下面的樂手,全部都是灶台上的家什。

方非看得有趣,心情稍微平靜。不一會兒,飯菜做好,接二連三地跳上飯桌。申田田高叫:“小容,去叫你哥哥吃飯!”

“我才不去!”簡容剛才氣走兄長,心頭有點兒發虛。

“隨他去吧!”簡懷魯舒舒服服地抽了口煙,“讓他靜一下也好。”

吃完飯,夜色已深,簡真還沒回來。外面風雨交加,山濤如沸,申田田幾度開門翹望,臉上透出一絲焦躁。

大個兒遲遲不回,申田田忍不住埋怨丈夫,責怪兒子。簡懷魯打著哈哈,胡亂應對,簡容更是全無心肝,老媽還沒罵完,他已睡得半死。申田田無可奈何,只好唉聲嘆氣,埋怨自己命苦。

這一晚,方非睡在車裏,聽著風聲雨聲,更加難以入睡,古洞裏的情形不住閃現,仿佛按下了循環播放的按鈕,放了一遍又是一遍。一直想到天亮,剛剛迷糊了一會兒,燕眉的影子晃來晃去,又把他從夢中叫醒。這時風雨已經歇了,他披衣下床,走出寢室。道者一家還在沉睡,方非推門下車,身後的車門又啪的合上了。

風雨過後,長林如洗,東方已經發白,天空好似磨砂玻璃,灰白裏泛著藍光,其中的雲氣凝固不流,仿佛鏡子裏的一抹幻影。

空氣十分清新,方非吸了幾口氣,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轉身拉門,可是紋絲不動。華蓋車出來容易進去難,為了防範外敵,要用特定符咒才能打開大門。

方非無事可做,走進叢林,腳下細草如絲,比地毯還要舒服。他走了一會兒,不覺迷失了路徑,來回走了幾圈,也沒找回駐地。

咕嚕嚕,左近傳來異動,方非一眼望去,不遠的大樹下,靜悄悄地躺著一個圓球,顏色藍中帶紫,竟是一只凳妖。

看見凳妖,又想起了燕眉,方非心頭一熱,招了招手,圓球咕嚕一下,應手滾了過來。

少年伸出右手,正要撫摸凳妖,忽聽有人高叫:“別動!”回頭一看,卻是簡真,他一個箭步躥上來,飛起一腳,踢在凳妖身上,藍紫圓球吱的一聲,筆直飛入了林子。

“你招惹凳妖幹嗎?”簡真回過頭來,“這東西可兇啦!”

方非心中奇怪,支吾說:“我以前見過的一點兒不兇,還能變成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