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22 柳暗花明之卷 第四十五章 柳暗花明(2)(第4/5頁)



陸漸越想越是難過,酸氣湧鼻,恨不得大哭一場。呆呆坐了半響,忽地將拳一握,忖道:“事到如今,多想無益。寧不空既讓我前往那個‘得一山莊’,我到南京之前,他理應不會與爺爺為難。”掐指一算,當日已是五月十八,只有七日工夫趕到南京。陸漸只恐誤了日期,也不顧夜已深沉,月明中天,縱身躍下高樓,奔出城外,乘著茫茫夜色,向著南京奔去。

陸漸晝夜兼程,沿途只見災民如潮,擁入山東低界,不時可見饑民插標自賣,或是賣兒鬻女,哀鴻遍野,慘不忍睹。陸漸沿途周濟,身上銀子轉手即空,望著災民慘狀,心如刀割,抵達淮揚低界,揚州鹽商受制於財神指環,籌款賑災,情狀稍好,但能支撐多久,卻也未知。

陸漸一路走來,深感有心無力,不由忖道:“若能有個法子,叫天下間再無兵災饑謹,男耕女織,工商樂業,人人和睦,互相敬愛,那該是何等的了不起?”他目睹亂世流離,蒙蒙朧朧生出天下大同的念頭,只可惜這念頭從古至今,困擾無數哲人志士,卻始終不能真正實現。陸漸空負黑天神通,金剛大力,面對如此宏願,卻也只能想象一番罷了。

這日抵達南京,詢問“得一山莊”,卻在南京城南。陸漸快步前往,只見牛馬花紅,酒肉樂器滿載於道,不少男女衣衫鮮麗,說笑不禁,三五成群,亦向“得一山莊”方向走去。陸漸瞧得奇怪,忽覺口渴,便到路邊茶社喝茶,忽聽有人大聲說話,轉眼望去,兩個運酒的男子也在茶社裏喝茶閑聊。

只聽其中年長的說道:“這沈少爺真是豪氣,前日派人來店裏,只是說‘一百壇久,沒釀足一百年的統統不要,屆時要看酒封上的年月,少一年的,砸你的鋪子’。”

另一年少的嗤笑道:“他是南京一霸,誰惹得起他。娶一次正妻,南京城的好酒都讓他買光了,下次娶妾,瞧他還拿什麽喝去?聽說他還出動幾十匹快馬,五天之內,從京城,揚州,西安,濟南請來十幾位名廚,又請了好幾支昆曲班子,連魯王府的樂班子也讓他借來了,至於花燈錦緞,金銀珠寶,更是多得叫人眼花。哼,那排場可大得很,沒十萬兩銀子不能濟事。”

“真是造孽。”年長者嘆道,“正值荒年,窮人餓死了不知多少,這姓沈的娶媳婦卻要十萬兩銀子。難道說人家的媳婦都是肉長的,他媳婦是金子捏的?”

年少者笑道:“不是金子捏的也差不多了,見過的都說,那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兒,瞧過一面,連做夢也想呢。”年長者道:“是誰家閨女?”年少者道:“家世卻不知道,聽說是他什麽師妹,姓,姓什麽,是了,姓姚,下人丫鬟在外面說起來,都叫她姚小姐,說她不但人美,心也玲瓏,是個女張良,雌諸葛,和那沈少爺倒是絕配。”

說到這裏,忽聽“咣當”一聲,兩人轉眼望去,只瞧一個農夫裝扮的青年人神色呆滯,傻愣愣站在左近,一只茶碗在他腳前摔得粉碎。茶博士跳起來,怒道:“你這人,喝茶便喝茶,好端端的,幹嗎打碎我的碗?賠來,賠來……”說著揪住那年輕人的衣襟,那年輕人任他搖晃,既不言語,亦不動彈。

年長的運酒人瞧不過眼,喝道:“荒歲饑年的,何苦折磨人。這後生想也是逃荒來的,喝一碗茶,也被你著狗才欺負。”茶博士臉色一變,正要回罵,那年長者卻啐了一口,摸一文錢,丟了過去。茶博士接過錢,神色略緩,恨恨道:“一個運酒的殺才,有什麽了不起?”

年少的也埋怨道:“自己都沒錢,還裝什麽善人?”那年長的瞧了那後生一眼,見他神魂不守,仍不說話,不由心中納罕:“這人莫非是個傻子,我替他解圍,怎也不道個謝字。”不覺哼了一聲,將茶飲盡,與年少者駕車去了。

日華如水,悄然流西,人影隨著日光慢慢轉移,由長變短,短而復長。萬物變化如故,陸漸卻忘了身在何時,身在何處。前方大道上,喜的,樂的,沸沸揚揚;紅的,艷的,滿目皆是,而在陸漸眼裏,一切色彩,無不是灰蒙蒙的,在他耳中,鑼鼓再響,也只不過是世人的嘲笑罷了。

驀然間,陸漸幾乎恨起自己來,恨自己怎麽不是聾子瞎子,若是聾了,就不會聽見這些傷心的事,若是瞎了,就不用看到這些可厭的人,想要號啕痛哭,卻是哭不出來,想要放聲大叫,可沒有一點兒氣力。什麽黑天書,什麽大金剛神力,此時此地,統統化為烏有,縱然天下無敵,也敵不過心死。

“喂!”茶博士拍了陸漸一下,大聲道,“沈少爺設了流水筵席,招待四方,我要赴宴去了。”眼見陸漸不動,心中厭惡,又拍他一下,厲聲道:“收攤了,還不走麽?”話音方落,忽見陸漸身子一震,捂著臉跪了下去,雙肩聳動,眼淚從指縫裏如泉湧出,喉嚨裏發出嘶啞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