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13 兒女情長之卷 第二十九章 絕望(4)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陸漸張眼看時,眼前四壁精潔,懸琴掛劍;陣陣香風飄來,送來幾聲鳥語。陸漸循聲掉頭,窗外卻是一座花園,花木繁茂,鳥聲啾啾,百囀不窮。

花叢中幾雙蛺蝶,來來往往,比翼而飛,陸漸瞧見,驀地深深羨慕起來,想這蝴蝶尚能成雙飛舞,而自己或許從今往後,只能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世間,真是好不可憐。

想到這兒,他胸口窒悶,不由得劇烈咳嗽,掙得滿面通紅,忽覺嘴裏腥鹹,舉手承接,盡是血水,心中好一陣淒涼:“我要死了麽?唉,死了也好,這般活著,委實太苦。”

傷感間,忽聽門響,寧凝推門而入,手捧托盤,盤中盛著一碗湯藥,見他咳血,流露驚色,上前坐到陸漸身前,給他拭去血水,端起藥碗,舀了一勺,吹得涼了,送到他嘴邊。陸漸咬牙閉眼,微微搖頭。

寧凝心裏微微有氣,叫道:“你不吃藥,病怎麽會好?”陸漸仍是雙目微闔,一言不發。寧凝見他面容悲苦,心知他心痛太甚,生念全無,是故不肯吃藥。一時間,她望著這病中男子,心中百味雜陳,那一點點怒氣卻慢慢散去了。

怔忡一會兒,寧凝收拾心情,軟語道:“你知道麽?主人派人去山澗下遊查探過了,並未發現屍首,或許那位阿晴姑娘依舊活著。她若活著,你死了豈不冤枉?”

陸漸身子一顫,張眼道:“寧姑娘,你,你不騙我?”寧凝只覺一股莫名怒氣蕩過心頭,將碗重重一擱,叫道:“誰騙你了,你這人,真是,真是討厭……”說到這兒,雙眼一熱,只恐再呆在這兒,便要當場落淚,一轉身,便向外走。陸漸忙道:“寧,寧姑娘,我不會說話,你別生氣,我,我喝藥便是……”捧起那碗藥,咕嘟嘟一氣喝光,只因喝得太急,又是一陣咳嗽。

寧凝心中越發難受,冷冷道:“陸大爺你言重了,我只是一個劫奴,沒爹沒娘,我,我又配生什麽氣……”

陸漸愣了一下,搖頭道:“寧姑娘,你這話不對,我也是劫奴,我也沒爹沒娘;嗯,我還有爺爺,他雖然愛賭博,心裏卻疼愛我的,可你也不錯啊,那個姓商的夫人,對你就很好很好的。”

寧凝微一沉默,偷偷拭去淚水,低頭轉身,端起藥碗,推門而出。陸漸心中迷惑,望著她背影,嘆了一口氣。他心神恍惚不定,這般躺了一會兒,又昏睡過去。

睡夢中,陸漸嗅到一股奇香,睜眼看時,卻見床前放了一尊香爐,爐中燃著紫黑線香。陸漸隱約記得這線香名為“紫靈還魂香”,香氣吸入,胸中痛苦大減,甚感舒服。陸漸當下支起身子,見香爐旁又有一碗湯藥,只怕又被寧凝責罵,便不待她來,捧起喝了。

不多時,燃香焚盡,陸漸胃裏空空,虛弱難受,瞧得房中無人,便披了衣服,慢慢挪下床,扶著墻踱出門外,一眼望去,園中繁花將盡,流光點點,透過枝丫,印在地上。

陸漸心胸為之一暢,走了兩步,忽見花叢中倩影依稀,定眼細看,正是寧凝,她坐在繁花叢中,身前支了一張矮幾,幾上鋪了大幅宣紙。寧凝提一支羊毫,點蘸丹青,對著滿園花草凝思一會兒,在紙上添一兩筆,然後再想一陣,又添兩筆。

陸漸悄然走到她身後,居高下望,只見紙上粗粗畫著幾叢珍珠蘭,寥寥數筆,盡得清雅神韻;左側則繪了一枝芍藥,渲染入微,艷麗無方,與蘭花相映成趣,各擅勝場。

陸漸瞧得舒服,不禁贊了一聲“好”。寧凝不料他來,吃了一驚,筆尖輕顫,在宣紙上落下幾點汙墨。

陸漸哎呀一聲,叫道:“糟了。”寧凝急急起身,背著身子擋住畫兒,雙頰白裏透紅,兩眼盯著陸漸,目光清澈,透著幾分惱意。陸漸撓撓頭,尷尬道:“對不住,都是我的不是,擾了你畫畫啦。”

寧凝盯著他,似乎有些惱怒,說道:“你這人,怎麽不好好躺著,卻跑出來了。”陸漸不覺微笑,說道:“我一個大男人,怎麽能老躺在床上?”寧凝瞪他一眼,道:“你是男人,也是病人,快回房去。”

但凡男子,無論老少賢愚,面對美麗女子,難免都會有些賴皮。陸漸人雖老實,有意無意,也難免俗,聞言不僅不回房去,反而坐在一塊石頭上,笑道:“我就坐一會兒,透透氣也好。”

寧凝望著他,有些無可奈何,嘆了口氣,正要收拾畫具,陸漸卻道:“怎麽不畫啦?”寧凝瞥他一眼,尋思:“你這麽瞧著,我怎能畫得下去?”卻聽陸漸道:“這幅畫很好看,若不畫完,很是可惜。唉,都怪我不好,一驚一乍,汙了你的好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