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10 燭照天下之卷 第二十四章 翻覆(4)(第2/3頁)



陸漸正覺可惜,忽見沈舟虛羽扇再指,城頭放起一盞孔明燈,悠悠蕩蕩,飄至半空。霎時間,倭軍陣後燃起點點火光,如一陣疾風,席卷而來。倭軍起初中伏,尚且能退,如今腹背受敵,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陸漸訝道:“倭寇背後也有官軍?”谷縝道:“那是俞大猷。”陸漸醒悟過來:“是了,徐海也曾說,俞大猷出城了。”

谷縝道:“他明裏帶兵出城,前往沈莊。倭寇當他中計,自然放心攻城。萬不料俞大猷走到半途,殺了個回馬槍,轉而埋伏在倭軍之後。倭寇攻城,他攻倭寇。哼,沈瘸子這一條連環計,端的歹毒。”說罷又瞪著沈舟虛,咬牙切齒。陸漸看得奇怪,問道:“你到底幫誰說話?不知道的,還當你是倭寇呢。”

“我誰也不為。”谷縝冷冷道,“為我自己罷了。”陸漸不覺默然,心道谷縝如此聰明,卻怎地解不開這個心結,換了自己,生母總是生母,恨得一時,也不能恨一世的。但他想來容易,卻不知這世上人越是聰明,心事越多,千絲萬縷,盤根錯節,谷縝縱是灑脫,也不能免俗了。

嗚嗚嗚,一陣海螺聲起,激越蒼涼,在城池上空沖決回蕩。繼而咚咚咚戰鼓雷鳴,倭軍一掃頹勢,忽又向城內奔來。奔至城門,隨那鼓聲,倏爾分為三隊:一隊五千,密集成陣,在門前阻擋俞大猷;一隊三千,牽制內城明軍;剩下兩千精銳,沿著石階,直撲外郭。

霎時間,雙方進退攻守,如犬牙交錯,驚呼叠起,慘號刺耳。外郭明軍箭石傾落,倭軍死傷枕藉,箭石鉛丸撞擊鐵甲鐵盔,叮叮之聲急如驟雨。

谷縝不由贊道:“汪老賊有些門道!”陸漸問道:“什麽門道?”谷縝將手一指,說道:“你看,倭寇攻下外郭,會當如何?”

陸漸凝目一觀,臉色忽變,失聲道:“不好。”谷縝道:“怎麽不好?”陸漸道:“外郭淪陷,倭人就能將俞大猷擋在城外,這前後夾攻之勢,豈不破了。”

“好見識。”谷縝瞧著陸漸,微露訝色,笑道,“但還不止如此,外郭失守,明軍地利盡失,汪直進可攻,退可守,乃是反客為主、死中覓活的殺著。這老賊不愧混世魔王,更能於如此混亂中瞧出勝負之機、死生之地。故而今日之戰,誰得外郭,誰是贏家!”

說到這裏,通向外郭的石階,已然血流成河。攻城倭軍列陣仰攻,頂牛角鐵盔、戴鬼怪假面,五尺長刀一旦舞開,上下皆白;後排倭軍,布衣光頭,使二丈朱槍斷後,遠遠挑刺,不叫城下官軍逼近;居中則是兩隊鳥銃手,一隊填藥,一隊射擊,但聽號令,忽而射前,忽而擊後,雷鳴電飛,彈不虛發。官軍雖占地利,仍敵不住如此攻勢,眼瞧著倭軍步步進逼,迫近城樓。

陸漸看得口中發苦,嘆道:“沈舟虛號稱天算,怎沒算到這個?”

“他算到又如何?”谷縝冷笑道,“城上的官軍不下一萬,城下的官軍約有兩萬,再算上城外俞大猷的五千人馬,官軍超過三萬,倭寇一萬有余。依人數算,以三敵一,萬無不勝。只可惜,沈舟虛的謀算中,卻有一個不得已的苦衷。”

陸漸道:“什麽苦衷?”谷縝道:“若是俞大猷鎮守外郭,倭軍休想攻克;但沈瘸子這一計,偏要示弱誘敵,俞大猷威名遠著,若不親眼見他出城,汪直斷然不敢進城;他若出城,卻又無人鎮守外郭,可說兩難。沈瘸子雖以兵力補其不足,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看起來,除了俞大猷,無人能夠守住外郭……”

話音未落,忽聽一聲呼喊,勢如天崩。二人循聲望去,城門前那隊倭寇騷動起來,豁開一個缺口,呼啦啦突出一騎。那騎士身形魁偉,滿身重鎧,花白的胡須上沾滿鮮血,手中一口大關刀刃口盡缺,鮮血長流。

“俞老將軍!”城上城下歡聲如雷,外郭官軍氣勢一振,竟將攻城倭軍逼退兩丈。

忽聽一聲悲嘶,俞大猷坐下白馬驟失前蹄,歪倒在地。俞大猷關刀一頓,支住身體,低頭望去,那馬從頭至腳血如泉湧,染紅雪白皮毛,一雙大眼暗淡下去。

“雪玉龍!”俞大猷失聲驚喝。這愛馬隨他出生入死,歷經百戰,既是坐騎,也是密友。方才他見勢不妙,當機立斷,率精銳突入城中,欲要守住外郭。不料突圍時隨從戰死,白馬身中十余創,撐到入城,終於倒斃。

俞大猷按捺悲痛,舉目一瞧,倭軍登城過半,當即擲下關刀,一聲龍吟,拔出劍來。

“俞大猷麽?”倭軍中響起一聲怪叫,“他在哪裏?”一道黑影急逾閃電,掠過人群,呼地落在俞大猷身前,厲聲道:“你就是俞大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