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8 山雨欲來之卷 第十八章 玄瞳(1)

一行人迤邐來到吟風閣前,閣樓臨湖,晨景正好,一片波光瀲灩,幾抹朝霞流轉,和風悠悠,細柳如煙,一對燕子蹴水而飛,周旋呢喃。

沈舟虛止住車輪,注視湖光水景,驀地吟道:“遊絲欲墮還重上,春殘日永人相望。花共燕爭飛,青梅細雨枝。離愁終未解,忘了依前在。擬待不尋思,剛眠夢見伊……”

莫乙接口道:“這是杜安世的《菩薩蠻》,是說女孩兒的春愁,主人念出來,不大合適。”

沈舟虛苦笑道:“這詞本是清影喜歡的,我見這景致,忽而想到罷了。”

話音未落,忽聽“哢嚓”一聲大響,吟風閣上窗破欄毀,掉下一個人來,那人旋風般翻個筋鬥,情急間手中竹杖一撐,卻忘了下方便是一湖碧水,“嘩啦”一聲,連人帶杖掉入水中,濺起幾尺高的白浪。

只聽閣樓上一個豪邁的聲音大笑道:“贏老龜,你這招取什麽名字?是猴子翻筋鬥,還是王八戲水?”

湖中那人濕淋淋爬上岸來,十分狼狽,陸漸認出是“金龜”贏萬城,心中又是吃驚,又覺好笑,不料這老狐狸威風八面,竟也落到這步田地。

贏萬城面色通紅,仰首向樓頭厲叫道:“姓虞的,我東島清理門戶,你又幹嗎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不是說了?”那人笑道,“你東島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你東島的朋友,便是我的敵人。來來來,小兄弟,莫管他們。有人說得好:‘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如夢,為歡幾何?’故而天大地大,莫如酒大,喝了這碗,再說其他。”

“虞兄高論。”另一人接口道,“也有人說得好,‘日高月高,酒品最高,敬酒不喝,就是膿包’。話音入耳,陸漸心頭一動,這答話之人正是谷縝。

那“虞兄”奇道:“我說的‘有人’大大有名,詩仙李太白是也,你說的‘有人’卻是哪個?恁地有見識?”

“不是別人。”谷縝呵呵笑道,“正是區區小弟,小弟什麽都做,就是不做膿包。”那姓虞的將桌子拍得山響,贊道:“說得好,說得好。”

二人雖不見人,一番對白,卻是旁若無人。贏萬城氣得一跌足,還要再罵,沈舟虛倏爾笑道:“贏道兄,多年不見,尚無恙否?”

贏萬城回頭一瞧,如見鬼魅,面色變得慘白,失聲道:“你……你……”驀地轉身,“噌”地一下躥上樓去,叫道:“不好,不好,沈瘸子來了,沈瘸子來了……”

那姓虞的“哦”了一聲,淡然道:“沈師兄來了?”沈舟虛哂道:“虞師弟所到之處,總是驚天動地,才到南京,就先把老天捅一個窟窿。”

“你說的是元元子那鳥賊吧?”那姓虞的笑道,“他奉了昏君旨意,強搶民女,老子瞧不過去,小小彈了他一指頭,沒料這老小子不經挨,竟被彈死了,晦氣晦氣。”

沈舟虛道:“天下人經得起你‘雷帝子’虞照一彈的,又有幾個?”他漫不經意彈出數縷蠶絲,勾住屋椽,只一縱,如飛鳥投林,連人帶椅,飄入二樓。

他平時舉止疏慢,弱不禁風,驀地顯出這般神通,樓上樓下均是一驚,眾劫奴更怕有失,也快步登樓,陸漸定眼望去,樓上三三兩兩坐了幾名客人,主人店家早已不知去向。

谷縝當窗臨湖,身邊墻壁上一個窟窿,料是贏萬城落水之處,身前一張方桌,橫七豎八,擱了許多酒壇,迎面坐了一條大漢,骨骼極大,國字臉膛,如飛劍眉壓著一對虎目,灰布長衫赫然打了兩個補丁,腳下一雙麻耳草鞋,眼見便要破散。

陸漸尋思:“這人就是那‘雷帝子’虞照麽?”思忖間,虞照幹了一碗酒,目光掃來,眾人被他一瞧,如刀槍穿胸,平生一股寒意。

“沈師兄。”虞照笑道,“來一碗如何?”

“虞師弟取笑了。”沈舟虛嘆道,“你明知道沈某只會喝茶,不會飲酒。”虞照啐道:“扭扭捏捏,忒不爽快。”又斟滿酒道,“還是小兄弟豪氣。”谷縝笑笑,兩人碗盞相碰,雙雙飲盡。

虞照又道:“贏老龜老當益壯,演了一出王八戲水。你這小姑娘我卻沒見過,但瞧你這一籃子破銅爛鐵,料是新晉的‘千鱗’高手。只可惜,虞某平生不打女人,算你運氣。”

陸漸轉眼望去,施妙妙端坐一隅,愁眉不展,聞言擡頭,不瞧虞照,卻望著谷縝,目光流轉,眸子深處,似乎藏著某種物事,復雜難明。

虞照看看施妙妙,又瞧瞧谷縝,忽而哈哈笑道:“原來如此……”笑聲中,忽地舉手,在谷縝肩上一拍,施妙妙花容慘變,不及驚呼,一抖手,一蓬銀雨向虞照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