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天道卷 第十二章 一劍橫天

眾人掉頭望去,只見石陣中悠然行出一人,鬥笠蓑衣,大袖飄然。天機宮眾人忽見有陌生人從“兩儀幻塵陣”中走出來,都感驚疑。秦伯符喝道:“什麽人?擅自闖宮?”那人笑道:“我不過隨便瞧瞧罷了,天機宮的人就是小氣。”雲殊聽得耳熟,心念一閃,脫口叫道:“師父麽?”那人輕輕一笑,摘去鬥笠,烏須長眉,意興遄飛,不是公羊羽是誰。

秦伯符心中釋然:“原來是公羊先生,難怪能在石陣中來去自如。只是他怎地不從湖上來,卻從天機宮裏出來?”雲殊上前兩步,一膝跪倒,叫道:“師父!想死徒兒啦……”師徒兩人一別十年,雲殊話未說完,已自哽咽。公羊羽眉頭一皺,搖頭道:“還是這般不爭氣。”雲殊聞言,只得忍住悲戚,說道:“師父,你怎地來了?”公羊羽冷笑道:“我若是不來,你收拾得了麽?”雲殊不禁面紅如血,大感慚愧。花慕容見了公羊羽,心中波瀾頓生,移步上前,低聲道:“爹爹,你來了麽?”公羊羽點點頭,輕嘆道:“慕容,你還好吧?”花慕容手撚衣角,默然不語。

原來,梁蕭重現中原,消息傳遍江湖,公羊羽無心聽到,又聽說花鏡圓落人他手,饒是此老性情乖戾,也忍不住匆匆趕來。但他不願被天機宮察覺,是以趁夜潛人,藏身“兩儀幻塵陣”中。他久別此地,在石陣中待得久了,不禁起了懷舊之思,趁宮內眾人外出等候梁蕭,人宮閑逛。

睹視舊居,公羊羽回想以前種種,不勝唏噓,走著走著,來到向日書房,但見房中陳設如故,筆硯宛然,往日所愛書籍一本也未動過,桌椅幾凳格外精潔,顯然時常拂拭,再看年少時書下的詩詞楹聯,也是絲毫未變,歷歷如新。公羊羽一路瞧將下去,不覺癡了,最後,在樹林中尋了個幽僻處坐了下來。

多年來,他走過千山萬水,遍尋不著子清蹤跡,而今歲月蹉跎,年事漸高,胸中那分如熾情感也漸漸淡去了,此時獨自靜坐,沉恨細思,只覺自己畢生一任性情,空負虛名,對妻兒卻虧欠太多,縱然傾盡余生,也償還不盡,恐怕唯有帶此愧疚長眠地底,想來想去,生出不勝之悲來。如此恍惚已久,不覺時光已逝,擡頭看時,已是黃昏。公羊羽想天機宮高手盡出,人多勢眾,當下也不著急,不慌不忙出了石陣,正好瞧見花無媸母子聯劍對敵。

見過徒弟,公羊羽細觀鬥場,見梁蕭劍法一強至斯,不禁擰起眉頭。釋天風見了是他,不禁喚道:“老窮酸,你來得好啊,老夫滿天下找你練手,都不見人,有心不如碰巧,揀日不如撞日,咱們這就切磋切磋。”公羊羽哼了一聲,仍是目視鬥場,全不理會。釋天風頓足便要上前,淩水月拉住他勸道:“公羊先生尚有要事,你莫要煩他。”釋天風道:“我跟他切磋武藝,也是要事。”淩水月臉色一沉,瞪眼怒視,釋天風頓生畏怯之感,縮頭縮腦,乖乖退到她身邊。

花無媸母子聽得公羊羽來到,心神都是一亂,劍法露出破綻。梁蕭眼見又來一個強敵,急躁起來,忽地使出一路“渾天三弦劍”,天罰劍大開大闔,抖起數個老大劍花,縱橫交錯,正斜互連,劍花裏夾雜直劈斜刺之術,頓將花無媸母子逼得接連後退。公羊羽瞧到這裏,忽地動步,拂袖將花清淵帶到一旁,嘆道:“這一陣讓於我吧。”花清淵不敢違拗,只得退開。

風憐怒道:“不要臉,說好單打獨鬥,現在又是二打一,又是車輪戰……”還要措辭再罵,忽見公羊羽袖中吐出一道青虹,清光流動,分明是柄寶劍。她心念忽動,急道:“師父,這是青螭劍,新劍已鑄,舊劍當亡,快將它砍斷了。”她從小便聽祖父說過青螭劍的模樣,是以一眼認出。梁蕭聽得這話,猛可省起歐龍子說過的話來。鑄一劍,斷一劍是精絕族的族規,也是守劍者必遵的約定,當下再不遲疑,忽向花無媸急攻兩劍,公羊羽揮劍來救,梁蕭倒轉劍鋒,天罰劍閃過一道紫芒,忽地纏住青螭,兩劍相交,叮得一聲,青螭劍斷了三寸長一截。

青螭劍鋒利冠絕天下,今日忽被截斷,公羊羽不由大吃一驚,猛然省悟道:“梁蕭,這劍是歐龍子新鑄的麽?”梁蕭道:“不錯。”說話間,兩人兀自快劍急攻,絲毫不停,但公羊羽此次小心翼翼,斷劍屈曲如蛇,再也不與天罰劍相交,口中道:“歐龍子可還好嗎?”風憐見了青螭劍,已知公羊羽是前代守劍之人,心中油然而生敬意,聽他一問,含淚答道:“爺爺以身殉劍,已然去世了。”

公羊羽飄退數尺,錯愕道:“你是他孫女?”風憐點了點頭。花無媸見公羊羽停手,獨劍難支,也只得退在一旁。公羊羽默然片刻,對梁蕭道:“這劍叫什麽名字。”梁蕭道:“天罰。”公羊羽又沉思片刻,仰天嘆道:“歐兄求仁得仁,可敬可嘆!不過他鑄成此劍,卻選了你做守劍之人,真叫人想不明白。天罰天罰,代天罰罪,卻不知歐兄之意,是讓你罰人還是罰己。”說著眉間頗有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