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破城卷 第十二章 窮途末路(第4/8頁)



梁蕭見他動心,抽出羽箭,叫道:“呂大人,你可知元人最惡毒的誓言是什麽嗎?”呂德一怔,道:“是折箭為誓!”

梁蕭將羽箭遞給阿裏海牙,阿裏海牙點頭道:“好!”舉箭過頂,朗聲道:“我阿裏海牙對長生天立誓,只要呂大人投降,我以性命擔保,不傷襄陽城任何一人。”說罷折箭兩段,擲於地上。呂德微微動容,嘆了口氣,說道:“容呂某考慮一陣,三日之內,定給大人一個答復!”

阿裏海牙頷首,與梁蕭策馬返回,稟告伯顏。伯顏命眾將準備攻城器械,若呂德三日後不降,便全力轟擊,強行破城。

當夜,襄陽城內,宋軍將領爭執不休,有人以為事到如今,非降不可,有人卻是寧死不降,以求完名。呂德獨上城樓,遙望南方,但見元軍火光燭天,艦船彌江,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他自結發從軍以來,與強敵苦戰半生,自合州打到襄陽,轉戰數千裏,死守十余年,雖知元軍勢大,難免有此一日,已抱了必死之心。但這日當真來了,卻又不知所措。降是失節,不降則葬送了滿城百姓性命。降與不降,兩般念頭在他心中交戰不已。倏然間,數十年往事湧上心頭,想及當年合州城下,與梁文靖攜手退敵,擊斃蒙古大汗,宴飲歡歌,何等揚眉吐氣;而今時窮勢迫,竟是生死兩難。

他仰望蒼天,禁不住失聲痛哭,心中叫道:“淮安啊淮安,你在哪裏?大宋國主昏庸,奸臣當道,呂德空負殺敵之心,難酬報國之志,若有你在,哪會有今日之局?淮安啊,你在何處?可聽得見呂德的叫喚麽?”一時淚如雨下,濕透戰袍。

忽聽有人道:“是呂大人麽?”呂德急忙拭淚,但見雲殊、靳飛遠遠走來。呂德站起身來,靳飛拱手一禮,說道:“大人究竟有何打算?”呂德搖頭不語。靳飛沉聲道:“大人萬不可被元人言語所惑。”雲殊道:“正是,元人兇殘無道,不可輕信。”

靳飛搖頭道:“此與兇殘無幹。常言說,‘生死事小,失節事大’。自古忠烈之士,無不名垂青史,投降失節者,皆是受盡唾罵。唐代張公巡死守雎陽,雖城破身死,但千秋之下,還有人祭拜,而又有幾個降將,能得後人紀念呢?大人死守至今,於大宋功德無量,進一步,便是流芳百世;但若退一步,日後史書之上,也只得稱您為二臣了。所謂為山九仞,不可功虧一簣啊。”

呂德看他一眼,淡然道:“但築就這座山,可得用滿城百姓的屍骨來築。”靳飛冷笑道:“但若大人退後一步,便是後方百姓屍積成山了。更何況,古人道‘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大人既然從軍為將,也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呂德見他目中精光灼灼,語氣漸趨激烈,再見雲殊緊攥劍柄,目光四下遊離,心頭頓時一跳。他也非等閑之輩,要麽豈能與大元名將精騎苦戰十載而不敗落。瞧著二人神色,已然猜到幾分。原來靳飛白日裏察顏觀色,看出呂德心旌動搖,是以故意來探他口風,若他說出半個降字,立時便要與雲殊用強,脅持呂德,逼他死守。

呂德心念數轉,猛地站起,踱了幾步,大聲道:“靳飛兄說得是,呂某心意已決!盡忠報國,玉石俱焚,定與襄陽同存。只是,唉……”靳飛聽他說到如此堅決,不由大喜道:“太守有什麽為難處麽?”

呂德道:“如今缺衣少糧,攻守用具也將告罄。照此下去,襄陽城遲早被破,若是破了,與降了有何分別呢?我所以愁眉難舒,正是為此。”靳飛與雲殊對視一眼,也自蹙眉發愁。但聽呂德又道:“我守襄陽數年以來,唯有雲公子和靳門主能通過元軍封鎖,嗯……”說到這兒,略有猶豫之色。

靳飛慨然道:“此事義不容辭,我也有此念頭。但求呂大人發信一封與郢州大將。我與殊兒即可出去,率領宋人水軍,再以‘水禽魚龍陣’運送糧草器械,進援襄陽。”呂德遲疑道:“雲公子乃是我得力臂助,若是離開,如斷呂某一臂。況且劉整依樊城列下水陣,漢江水道已遭元人把持,再想泅水出城,千難萬難。”

雲殊道:“水禽魚龍陣的變化精微,非我不能駕馭,嗯,不能走水道,便走陸上好了,我們可少帶人手,趁夜出城。萬請大人苦守月余,以待我練好陣勢。”呂德又說些危險之言,靳飛固請出城,呂德這才答應。靳飛因形勢危急,當夜便召集人手,與雲殊、方瀾一道,系繩於腰,垂出城外。

呂德目視眾人身影消失於黑夜之中,籲了口氣,突地拜倒在地,澀聲道:“雲公子,時窮勢迫,已是無法挽回,呂某思慮再三,終是狠不下心腸,葬送滿城百姓。大宋安危,便交於你了。”虎目含淚,向著眾人去處拜了三拜,驀地站起身來,對發呆的親兵道:“傳我將令,封好府庫,毀掉天罡破陣弩。號令三軍,明日午時三刻,開門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