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機卷 第五章 千鈞一局

梁蕭抱起狗兒,順著大路瞎走,渴了便喝溪水井水,餓了,只看哪裏有酒家飯莊,便一頭撞入,抓了就吃,有人攔他,他便拳打腳踢。他武功小有根基,兩三個壯漢近不得身。其言其行,可說人嫌鬼厭。白日裏,他面對世人冷眼,從不服軟,只有午夜夢回之時,仰望那冷月孤星,方才想起父母,悲苦難禁,抱著大石枯樹痛哭一場。

這般渾渾噩噩,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經過多少地方。這一日,他來到一處城鎮,聽旁人喚作廬州。

梁蕭抱了狗兒,到一處屋檐蜷下。一時百無聊賴,只見日光從屋檐前落下來,照著自己黑漆漆的雙足,十分暖和。當下他湊近陽光,掐虱子摸跳蚤。他自幼習練“如意幻魔手",手指靈活,此時大獲奇功,一掐一個準。片刻間,虱子跳蚤一一抓完,梁蕭童心大起,便將虱蚤在腳邊擺成三排,粗粗數來,約有二三十個,尋思道:”倘若湊滿百數,橫豎十個,擺得四四方方,才叫有趣呢。“但身邊虱蚤摸無可摸,便將狗兒擰過來,笑道:”你癢不癢呀,給你也捉捉!“掐住一個狗虱,仍在地上排放整齊。瞧得路人連連皺眉,都覺這小叫化子骨子裏透著古怪,一個個避而遠之。

梁蕭正得其樂,忽地頭上掉下一個物事,將地上排好的虱蚤砸亂,梁蕭一瞧,卻是塊半兩重的碎銀,不覺大怒,攥著碎銀,擡頭瞧去,卻見街心站著個又高又瘦、面如淡金的紫袍漢子,三綹黑須隨風飄曳,背上掛了個藍布包裹,見梁蕭瞧來,低頭咳嗽兩聲,轉身去了。梁蕭咬了咬嘴唇,待他走出十來步,忽地叫道:“去你媽的臭銀子。”運足氣力,將銀子對準那漢子的背脊奮力擲去。

那漢子便似後腦長了眼睛,反手將銀子撈住,回頭詫道:“小娃兒,你不是乞討麽?”梁蕭被人當作乞丐,更覺羞怒,瞧那人接銀子的手法,似乎懷有武功,又見他一臉病容,自度不用懼他,當下兩手叉腰,啐道:“我討你姥姥。”他在市井中廝混久了,學了一肚皮的潑皮言語,這一句不過是牛刀小試,只等對方還嘴,再行對罵。

那人冷笑道:“你這娃兒當真古怪,咳咳,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一邊咳嗽,一邊轉過街角,消失不見。梁蕭見那病夫臨陣脫逃,既覺得意,又感無趣,啐了一口,低頭看去,只見滿地虱蚤已被自己腳步擾亂了,不免心中悻悻。他忽覷得對面燒臘店前無人,便趁店家轉身,抱起狗兒兩步躥上,淩空扯斷草繩,摘下一只燒雞。店家掉頭看見,哇哇怒叫,但梁蕭腳步輕快,早已鉆入一條通街巷子。

繞過兩條街,梁蕭揣度沒人追來,方才停住。他扯下兩只雞翅給狗兒吃了,然後捧著燒雞大快朵頤。才咬兩口,就聽遠處喧嘩,梁蕭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華服的胖大公子攥著一個少女的胳膊,在她臉上啃來啃去,旁邊兩個青衣家奴哈哈大笑。那女子容貌清秀,裝扮樸素,瞧來是尋常人家的閨女,此時面紅耳赤,滿臉都是眼淚鼻涕,不免風韻大減。

梁蕭扯下雞腿咬了兩口,忖道:“這女孩子有什麽好啃的?難道比雞腿還好吃?”正覺奇怪,忽聽近旁有人低嘆道:“豬屁股又作孽了。”另一個噓了一聲,壓低嗓子道:“別叫他豬屁股,被聽見了,可是沒命的。”。

那胖公子身形臃腫,臀部尤其肥大,向後翹起,臉上嘻嘻褻笑,硬拖那女子往酒樓上走。女子身子墜在地上,哭得十分傷心。梁蕭瞧她哭泣模樣似曾相識,一轉念,猛然想起,母親被蕭千絕抓走時,正是這個模樣。霎時間,他只覺心口發燙,掉頭看去,身旁有個屠戶攤子,砧上放了一條豬尾巴,旁邊還有煺豬毛用的瀝青,燒得正稠。那屠夫踮著腳,一心瞧著熱鬧。

那胖大公子豬屁股正得其樂,忽聽身後眾人哄然一笑,斜眼瞧去,並無異樣,哼一聲又掉過頭去。誰料眾人又是一陣哄笑。這回笑聲小些,仿佛遇上極好笑的事情,偏又不敢放聲。豬屁股怒火中燒,小眼裏透出精光。眾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面肌抽動,正覺辛苦,忽見一個小乞兒扛著三尺來長的燒火棍兒鉆出來,嘻嘻笑道:“豬屁股,肥又大,上面掛著條豬尾巴;豬尾巴,搖又擺,前面頂了個豬腦袋。”豬屁股也知自己的綽號,一時羞惱異常,小眼翻起,厲叱道:“小叫花子,罵你爺爺麽?”他身邊那少女原本淚眼婆娑,這時“撲哧”一聲,破涕為笑。

豬屁股見眾人都瞧著自家身後,已自犯疑,直待那少女發笑,方才省悟,伸手一撈,卻撈著一根豬尾巴,扯下來一瞧,只見上面沾滿瀝青。豬屁股性情驕橫,何曾受過這般捉弄,只氣得七竅生煙,伸手將那少女掀了個趔趄,向那小乞兒叫道:“他媽的小叫化,是你不是?”說著便來揪他。那小乞兒嘻嘻一笑,轉身讓過,那兩個青衣家奴縱身欲上,卻被豬屁股一人一個嘴巴,摑倒在地,罵道:“狗奴才,瞎了眼,有人捉弄老子也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