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伊甸園

  ONE

  東西伯利亞,秋天。

  遠處,郁郁蔥蔥的西伯利亞紅松和白樺樹在落日下顯得肅殺。鳥鳴聲在原始森林的深處回響,嚴酷的冬天即將到來,成群的太平鳥又開始準備往北部中國遷移了。老人靠在巨大的橡木辦公桌上,雙手抱在胸前,一動不動地眺望著林海。他的頂樓辦公室離地將近一百五十英尺,正好淩駕在西伯利亞松群的頂端。

  內森·曼常常在傍晚的時候看林海,這習慣從他搬進這間辦公室已經持續了多年。

  輕微的門響。進來的女秘書修長纖麗,淡金色的長發貼著頭皮梳理得整整齊齊,在頭頂束成髻。她舉止輕盈,雍容得像是羅曼諾夫王朝的公主。這是個地道的俄羅斯姑娘,她把木盤放在了老人身後的辦公桌上,“博士,你要的紅酒已經準備好了。”

  “很好。謝謝你,卡特琳娜,”老人沒有回頭,“請我們的小夥子進來吧。”

  “是。”卡特琳娜退了出去。

  又是一聲輕微的門響,老人依舊一動不動地眺望著林海,臉上卻已經有了笑容。

  “來,嘗嘗這紅酒!”老人回身,撈起墨綠色的酒瓶,在兩只水晶玻璃的郁金香杯中斟上了玫瑰紅色的酒液。

  年輕人接下了酒杯,坐在老人對面的椅子裏。他身高六英尺,一身簡練的黑色制服和軍帽,有一張線條清晰的亞洲人的臉,像是用硬質鉛筆快速勾勒出來的人物頭像。

  “波爾多的紅酒,始終是葡萄酒的王後。”老人笑笑,“喝這種酒,令人想起保羅·薩特來。”

  “聽說今年春天有霜凍,波爾多的葡萄減產,上市的葡萄酒數量銳減。這酒很貴吧?”

  “是啊,市面上賣得很貴。不過這是我藏在櫃子裏的老酒了,2049年份。一個朋友送給我的,一直沒有舍得開。用來慶祝我的學生順利回家,”老人舉杯,“很高興看見你回來,西奧,我的孩子。”

  林也舉杯,“謝謝,博士。”

  “想起我年輕的時候,”博士轉著酒杯,凝視著杯中旋轉的酒液,“是三十年前了,我乘長灘號代表美國海軍訪問波爾多。那時候一瓶諾威特克的上等紅葡萄酒只要三百法郎,還有很多漂亮的法國姑娘,西班牙的鬥牛舞,我隔著水眺望聖米歇爾教堂,有個美術學院的姑娘就在那裏寫生,她悄悄畫了一幅我的肖像,賣給我只要一個法郎的畫布錢。”

  “現在那裏是一片廢墟。”林抿著酒液,葡萄的香味帶著丹寧酸的澀感在他的舌尖上打滾。

  博士點頭,“戰爭真是人類歷史裏最糟糕的群體活動。十年前我乘坦克從裏斯本去波爾多,一路上看見的都是燃燒的葡萄園,覺得很悲傷。”

  兩個人就此沉默下來。他們隔著一張辦公桌各自飲酒,偶爾閉上眼睛感覺一下酒香,林的視線一直落在光滑的橡木辦公桌上,博士倚著轉椅看向郁郁蔥蔥的紅松林。夕陽漸漸落下,顏色溫暖蒼老。

  林終於把葡萄酒喝幹了,“博士,謝謝你的酒,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離開了,這次的報告書已經交給卡特琳娜了。”

  “不,西奧,稍等一下,我有不好的消息。”博士揮手阻止了他。

  “什麽?”林怔了一下。

  他從博士的臉上看見了某種陰影。

  博士把酒杯放在桌面上,雙手輕輕地按住杯口,“有些人我們已永遠地失去了。你在高加索執行任務的三個月裏,第9號特工和第21號特工分別被暗殺,9號死在土庫曼斯坦,21號死在中國蘭州。”

  “是麽?朱斯特和海因斯……有線索麽?”林低聲說。

  第9號朱斯特和第21號海因斯並不能算作他的朋友,他說不上為此感到悲傷。不過現在博士臉上的陰雲已經籠罩在他的心上了,在學院歷史上,從未有這麽短的時間內失去兩位特工的記錄,除了若幹年前那個讓人不願回想的黑夜。

  博士搖頭,“沒有。我們已經嘗試派出最精幹的人員組成特別調查組,去弄清楚這件事。不過你應該明白,朱斯特和海因斯就是最精幹的人員。他們就像你一樣,都是我的孩子。如果他們無法逃過來自暗處的子彈,特別調查組也不會有任何收獲。”

  “我能夠幫你做什麽麽?”

  “現在還沒有必要,我還能夠應付。”博士無聲地笑笑,“總之很高興聽見你回來的消息,一直很擔心你。”

  “謝謝。但是,這不像你。”林看著他灰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