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完)(第6/7頁)



  “不要!”薛北客要去阻擋,卻已經遲了。

  老人拿起自己的粗瓷杯飲了一口,悠然嘆了一口氣:“年輕的時候喜歡金玉古董這樣的東西,一心只是要賺錢,要富比王侯,攬盡至寶。直到有一天我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白發蒼顏,而我收集的金玉古董卻還依舊,我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傻子。再過許多年我化成一具枯骨,這些金玉還是依然故我,到底是金玉歸我所有,還是我為金玉所有呢?我短短一生的數十年,盡數都耗費在這些沒有生機的死物上面了。”老人看了看薛北客目瞪口呆的模樣,微微搖頭:“世人說翡翠珍貴,可這種不可穿不可食的東西。在我看來用來做便器也不為過,何況是作為盤盞?你覺得可惜,不過是還未真正擁有不可計數的金玉珍玩,更不曾領會那富有天下背後的孤獨而已。”“人能活幾何?你要做什麽?你可真的清楚麽?你的志向和抱負?開國的羽烈王從一介布衣而有天下,卻自謂平生所錯其實太多,你的志向和抱負,敢和他相比麽?”老人起身撣了撣袍子,攜著妻子的手緩步走向門邊,“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他的不容易處,別人一生的積累,你何苦要奪之而後快呢?”油燈忽的滅了,老人、婦人和薛北客靜靜的坐在黑暗中,薛北客雙手抱住了頭,無力的靠在了小桌上。

  薛北客根本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和老人辭別,又如何回到府中的。等他回到宅邸,隨從已經來通報,說是有人送上巨額的黃金,要求買回薛北客強行收購的所有小商鋪。薛北客一生都不曾見過如此多的黃金堆在一起,誇父族的男子高舉著鐵箱魚貫而入,每一箱都是足赤的金條,從門口一直堆到中堂。

  薛北客明白這是老人要以黃金贖回那些小商戶的產業,他沉默良久,長嘆一聲,只願意收下了金條的一半,表示願意將收購的商鋪全部返還,剩下的一半金條請那些誇父帶回,並對老人致以問候。誇父們卻說自己無能為力,他們根本不認識什麽老人,只知道有人托他們送來了這筆黃金。

  薛北客派人在去嵐山中尋覓老人的時候,卻再也沒有找到那間茅舍,仿佛消失在嵐山的霧氣中了。

  半個月厚,薛北客離開了宛州。

  再兩個月,晚春,花都開盡了,嵐山上一片深綠。

  山崖下的碧草間,一塊大石上坐著白發白須的老人,一身的舊袍,拿著一支竹笛悠悠的吹奏。他背後是一間不大的小屋,被絨絨的黃花圍著,幹凈簡潔。

  山道上忽然傳來的腳步聲。穿過霧氣,一架沉香木的大輦由八名魁梧的誇父武士肩荷而來,大輦裹著墨綠的繡金緞子,流蘇間一枚玉佩寶光流溢,竟然是薛北客那日配在腰間的玉佩。悄無聲息的,誇父們將大輦停在老人的面前,簾子一掀,有從人早已灑上了花瓣,一只纖纖的細足踏在碎花上。

  這是所謂的凈足,富貴人家出行的一項禮儀。

  自大輦上下來的,竟然是黑臉疤面的老婦。可是她已經換了衣著,月白色的水裙裹著纖細修長的身段,顯得幾分窈窕動人,遠不像她的年齡。老婦款步上前,在從人敷設好的錦褥上坐下。老人吹完了笛子,也跪坐了一側的錦褥上。

  兩人對面一笑。老婦緩緩的伸手在臉上揉搓,那層黑色被她漸漸的揉去了,化作一些機稠的黑泥,白凈的肌膚漸漸顯露出來。當她再次擡起頭,已經是年紀不過二十明眸善睞的少女,明珠白玉般細致動人,也不見了那條眉間的疤痕。

  “江宛然多謝先生了,先生出這一計的時候,老實說我並無十足的把握,”少女點頭致意。

  “我這一計極險,不成就是笑柄。也只有宛州江氏的少主人,才敢信我這個老朽吧?只是可惜了那只龍血翡翠的盞子,”老人淡淡的笑。

  “那只盞子也不可惜,它固然是龍血翡翠,但是其中所蘊的精魂,早已為前輩的秘道大師所汲取。可憐薛北客哪裏看得出用過的龍血翡翠,和沒用過的差別?不過薛北客的財力果真驚人。後來他離去,我的門人查了他留下的賬本廢稿,若是以他現在的資產,即使我們江氏傾盡全力,也未必可以取勝。這些年我們自以為在宛州坐大,四處置業散錢,手頭的活錢捉襟見肘,才有這場磨難。”“江氏根基還在,薛北客即使一時取勝,也未必能持久。”少女笑了起來:“北客空豪,卻不知道行商出世微妙處,終究是必敗的。他對自己沒有信心,他已經堪稱數一數二的豪商,世上哪裏又真有公子忽那樣的異人?不過是市井鄙俗人的傳說,倒是虧得他信。”“是啊是啊,”老人笑,“哪裏又真有公子忽那樣的異人和大風那種的神獸?都是傳奇軼聞,不足為道。”“那麽按照事先的約定,我已經支付先生四萬金銖,其余的事情還請先生好自為之,這棟屋子我要拆了,也不希望先生再回來。總之,我不希望這件事泄漏出去!”少女微一擡頭,眸子間精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