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豹之魂 第四節(第2/4頁)



  胤成帝六年一月十六日,晨,東陸,天啟城。

  雷碧城從露華大街的一間妓館裏緩步而出,他身邊殷勤招呼著的是皇室重臣,太常寺卿。曉光刺破薄霧,從高處看去,城市的面目漸漸清晰,遠處的太清閣巍峨矗立。水汽中有股春天將要來了的暖意,雷碧城深深地呼吸,緩緩吐氣。

  “原來國師不好近女子,我還真是唐突了。”太常寺卿歉意地笑著。

  “感謝大人的盛情,侍奉神的人,身軀已如槁木。”雷碧城說,“但這裏的茶很好,我很喜歡。”

  “在陛下和長公主面前,我的事情都拜托國師了。”

  “大人忠貞恤國,不避危難,梁秋頌下野之時,就是大人登龍之日。”

  “可這沒有了淳國為天啟屏障,北蠻會不會重演風炎皇帝的故伎啊?”太常寺卿搓著手。

  “不,不會,”雷碧城淡淡地說,“東陸已經沒有風炎皇帝,當蠻族鐵蹄再次踏入這片土地的時候,一切都會和七十年前不同。我步行回宮,這就和大人告別了,搜集梁秋頌謀反的證據,請務必從速。”

  他帶著兩名黑衣從者,沿著露華大街緩步而行。太常寺卿望著他的背影,琢磨他最後那句話,心裏茫然。東陸已經沒有風炎皇帝了,一切將會不同。沒有那樣一個絕世的皇帝威懾蠻族,這不同莫非是指大胤終將亡國?可是這樣的不同又有哪裏好?他苦著臉,搖搖頭,覺得國師真是太高深了。

  雷碧城走出很遠,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聽見了馬蹄聲,從前方而來,只有區區數騎,而勢如雷霆。他皺起眉頭,黑衣從者們不解,但還是踏上一步掩護在他身前。

  五匹純黑的戰馬風一般而來,逼近的瞬間,馬背上的騎士一同拔劍,他們都是最有經驗的武士,劍刃橫在一側,帶馬直沖。戰馬沖鋒在巨力遠比他們揮劍造成的傷害更大。間不容發,黑衣從者一齊發動,雙臂上的四枚銅盾組成一面堅不可摧的屏障擋住雷碧城,他們自己卻全無防禦,一個被戰馬撞得斜飛出去,一個肩上留下巨大的傷口,一條胳膊幾乎被卸下來。

  五名武士擦著雷碧城閃過之後,立刻調轉馬頭,為首的默默地看著雷碧城,迎著日光眯起了眼睛。他黑衣白帶,嘴角帶著不經意的笑容,拇指上青色的鐵光一閃。他沒有再貿然沖鋒,因為雷碧城在那一瞬間已經完成了掌心花紋的繪制,此刻那個秘術的印紋正如同燃燒般騰起光焰。

  “你居然回來,你來這裏是為了殺我麽?”雷碧城問。

  “當然,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和平下去,既然你們真要把這天下變成蒼生的戰場,那麽我向你們宣戰,不死不休!”

  “天驅武士團,萬壘宗主,息衍。”為首者踏上一步,古劍靜都上初日的光芒忽地跳躍起來。

  “期待已久。辰月教,陽,雷碧城。”

  雷碧城擊掌,受傷的黑衣從者們從地上爬起來,默默地和雷碧城組成了三角的陣形。雙方都看著對方的眼睛,看到的都不是殺氣或者怒氣,而是決心。從這一刻起,沉寂了數百年的兩大秘密團體,他們的戰爭將徹底公開,將把所有人都卷入亂世的洪流中。

  胤成帝六年一月十六日,晨,寧州。

  翼天瞻·古莫·斯達克舒展那對十二尺的白翼,無聲地降落在高樹上。他轉身回望,青都的方向滾滾濃煙升入天空,那座已有上千年歷史的羽族都城正在火焰中倒伏,那些古樹,青樟,紫檀,白樺,赤松,都將化為一場浮灰,想必正對著天空發出臨終的悲怨。這是翼氏重輝的一日,翼氏斯達克家族的勇敢子孫翼霖·維塔斯·斯達克投入四萬大軍,以長達半年的圍城戰,最終滅盡了忠於羽氏的守軍,他就將踏著鮮血和碎裂的白羽登上王座,接受整個羽族的俯拜。違逆他的人都將死去,他已經決心用弓箭和自己的意志來統治這片青色的土地,而非聽從神的諭示。

  神也不再諭示什麽了,維塔斯在和談的會議上手握一支利箭洞穿了大司祭的心臟後,羽族不再有人能聆聽到來自雲端之上的旨意。

  翼天瞻雙手合十,以長門僧的禮儀祭奠那些戰死在青都的戰士們,他逃離那片森林的時候,最後的十二個戰友把箭囊裏的所有箭拔出來插在自己面前,張弓面對五千人的斯達克家族射手大隊。

  翼天瞻想自己真是老了。在他還年輕的時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撤走的,那時候他跟那些東陸朋友學得像個烈血的蠻子似的,浴血吼叫,面對幾十倍於己的強敵死戰不退,只要他的箭囊裏還剩下一支箭,他就扔握著殺戮之柄,他一定會把那支箭送到敵人的心口裏,而不是帶著它離開戰場。